床头柜传来了振动。
他放下了旧式智能机。意识到自己整条胳膊都露出薄被,许是来自对头空调的冷气,直到拿了手机,手依旧在颤抖。
“微信?”他的眼皮干燥,简直无法合上,“四点半了,还有谁在熬……”
几条未读消息,红点显然已经挂了好几个小时。
他本来想直接标注已读,手指却停在了一个熟悉的ID上。
(微信界面)
不会下雨了:你刚才怎么了
不会下雨了:有事处理吗
不会下雨了:嗯……看到了的话明早再回吧
不会下雨了:病人要早点休息,晚安
他退出了输入法界面,手还在抖。
“奇怪……我睡前没回她消息吗……”
让他诧异的是,朋友圈不知什么时候,亮了个红点。
难道又是什么深夜网易云emo文学?但现在早就过了那个点,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认识过这一号的人物。
一点进去。
果然。
头像明显是在一个卡通少女的截图上,另外添加了一层黑白滤镜。ID?他并没有添备注,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文案如下:
“明天的清晨也只有落日,往后的时光都是如此,一个旧的纪元没有了恒定的规律也会变得紊乱,何况是人呢。所谓白昼黑夜,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划分了罢。
“身处其中的人能做到的也只有尽力适应。
“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配图也是熟悉的配方。是一张打上相同滤镜的日落远山风景图。
“……”措辞和情感都泛善可陈,这种见得太多,反而很乏味。可这次他居然逐字逐句地看完了。
最主要的是发布时间:6分钟前。
再次确认了下当前的时间。以他所在的国家为中心,包括周边拢共跨越了好几个国际时区的地区,全都采用了这座城市相关为命名的“世界”作为标准时间。难不成主人是在另一个半球发的动态?
明明是很简单的结论,他却把赤道绕了一圈似的。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身旁真的还有人也熬到那么晚了吗?
澜确认,他的黑眼圈是自己社交圈子里公认的重,而且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重。舍友还在感叹刚成年的他,一个好好的在校生硬生生活成了加班不停的996社畜。
“叮!”他被轻灵的提示音猛吓一跳,只见配文的那个头像刹那间直接蹦到了屏幕上方。
仿佛没有一丝延迟,一条鲜活的信息跳进了手机界面。
“你……也还没睡啊?”
(微信界面)
尽:抱歉,我暂时忘记了你是
空白:澜,我根本睡不着
空白:说实话,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经历了这种事情……
空白:那种像在暗处中突然把你身上的一块肉割下来的感觉
“……”
空白:对不起,都那么晚……说早说晚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还打扰你听我宣泄一些……无用的情感垃圾
空白:你也知道,我以前特别爱哭,特别是遇到了一些麻烦,比如挨同学嘲笑,甚至欺负
空白:而他总是会安抚我下来,并告诉我以后不能在这样的情况的哭
空白:你看,我都比你大了,也依然这样,改不掉一些矫情
他本来都忘了。
果然,那种强硬的身心自我麻痹没有什么奏响。
他也累了。他从心底质问对方,虽然意义不一般,但为什么还要在这个点这样深入地、对着这件事故、并对着他继续纠缠下去?
他都是自己忍受着,只等过几天把那些丧事该办的都办了,也就这样缅怀着,直到结束。
真没必要这样。他想在键盘上打出这句话。我知道失去父亲的那种滋味是怎么样的,年龄的增长并不意味着对事情悲痛程度的降低,更何况是这样的事——突发奇想的逻辑,很快就被他删除——但你也应该……怎么说,就像你朋友圈说的那样:“坦然接受。”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在深夜发这种朋友圈?”
他又按下了退格,毫不拖泥带水地删掉了整框文字。
对方的消息明显是经过语言转文字的处理,从那错乱的标点就可以看出说话人全然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情绪,而这情绪早已被拧成一团解不开的乱线。
他想回避,但看着这些发泄的文字,仿佛能听到那些拖着的哭腔毁掉了对方原本的声线。其中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响声。
那是想象出来的声音。
看完对方发送的最后一条消息,他已经能感受到焚灼已不可抵制地燃上了心头。噬尽了调控睡眠的脑侧室,这才是元凶。
现在又把它翻了又一遍。
血液如焰影熊熊。
那种焚灼,竟是沉淀起来,罪人自责的“愧悔”。
————
换了个昵称,他就差点没认出来。
也许是以前甚少用微信交流。“空白”,或者叫“烛息”,是他除开年龄外,另一种意义上的姐姐。很早,也许在那个时候他上过城市里一般的小学,叔叔从市郊的一座福利院领养的女孩,比他长了几岁。
他也很少见到和叔叔住在一起的烛息。他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之前就住在一个不能称作“家”的家,而不是和叔叔住在一起。那所小学的环境他实在无法融入,连一般的学制都没有读完便辍学了。之后便是……
他实在太幼小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一直就在自己身旁的另一个世界”,也不知道在这个城市的光鲜之下还存在有这样偏为“原始”的地方。
脱离了多年隶属于“魏”集团、暗无天日的生活,他真正地过上一段从前不敢妄想更觉得不配拥有的黄金岁月。真正重塑“家庭”的核心也是叔叔。
只不过他回到了他最早的地方,独居了下来。叔叔来看他的次数多于他去叔叔家,所以对烛息的印象也就不多,只知道那是个在三次元里偏僻的女生,没有什么值得推心置腹的朋友,平时就把朋友圈当成日记本一样抒发情绪,叔叔也便成了她另外一个宣泄的对象。和他的关系倒很一般。
不过,他和烛息都是异能者。这倒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从烛息第一次见到他,那种意外又于情理之中的眼神,就有了七八分表现。
“我在‘魏’那里听过一个编号‘49’的异能者,没想到还真是他的侄子,我倒是忘记了很久以前我见过你。不过,都是同类,也没什么奇怪。”烛息曾在那之后这么冷冷地说,“别惊讶,‘禽弥计划’就是通过这种拙劣的‘自相残杀’选出地下党杀手,你之前的身份不就是这个?我没有被选中,因为……他们不挑选先天有精神障碍的儿童,就把我放到集体产业下的那家福利院,和其他普通小孩混在一起。”
对于两人共同的长者,烛息只在他面前这样评价过:“你叔叔……是个很好的人,和一些屈服在生活的阴沟中、一身坏毛病的普通人截然相反,他就像在两个世界中隔着的这条鸿沟上的摆渡人,我曾经在那溺过水,是他救了我。
“就这么简单。”
空白:唔,过几天晚上会有小篇幅的报道
空白:对于8月29日当晚近11点,距城北客运站仅一百多米的路口,发生的一起车祸事故,造成两人死亡
他的指腹摩挲在键盘上。
呼吸终于趋于平稳,这一切罪恶的起源,就这样被简单地摆在面前,他却还没有缓过来。
那是……失落吗?为什么?
——是觉得这个结果过于“草率”了吗?
他不断地在心里盘问。
尽:真只是车祸?
他打字的动作狂乱起来,很短的几个字,却错了好几个音节。他在内心痛骂着跟不上自己手速的触屏系统,被拉长的几十秒时间无济于事。
空白:不然呢
空白:虽然客运站附近的荒废旧城区比较偏僻,但还是有其中的工作人员目击到的
空白:……“他当晚还在客运站外面的一家饭店酗过酒,谁也不知道他偷偷把酒带上驾驶座。是他开着的303路空座公交车进终点站的时候闯了红灯,突然撞向一辆右拐的小轿车”
空白:我知道你可能会不信,当我拿到死亡证明的时候我也不相信,直到法医从尸体内检验出酒精含量超标,且死者肝脏功能也发生了异常。
空白:几乎那一晚值班的司机都向警方和医院声称,那个从未低下头的男人是个经常欠钱的酒鬼
在看到最新消息的同一瞬间,5点差好几分的天空翻涌了起来。仿佛有人居至高处,透过天慧之目向下俯首,向澜漫不经心地抛出这个结果:这一夜摧心剖肝的无眠,不过是他为掩盖其脆弱本质费尽心思,自导自演的一出假戏。
他的手无力地甩开了手机,瘫在了仰起的面庞上。
————(3045字)
先写到这里
6号开学,下周再回来补完吧
2.11记:怎么感觉写成了悬疑推理文(不是)
可我没有缜密的逻辑和丰富的知识写这些东西捏
但叔叔的死还是很……(算了不剧透)
“未完待续”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