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天没有Tom的戏份。在连着彩排了五天接近筋疲力尽之后，他终于获得了休息的机会。今天正式开机，Joe坚持要按剧本时间线来拍，而第一场戏是Nicholas试镜失败的戏，很重要，但与Tom没什么关系。他仍然决定来看一看。

Tom端着一杯咖啡来到片场时Benedict已经换好了所有服装，坐在休息用的椅子上等待着助导的命令。他环视片场一周，看见有不少人都紧张地调试着手上的设备、找到合适的角度、打出合适的光线。“这是场重头戏。”他走过去，对Benedict说。“对。”“难演吗？”“我不知道。应该还好。我有类似的经历。可以用我自己的经历做引子催生出角色的情绪。”“听上去是典型的‘体验派’，你不是学院出身的吗？”“这有关系吗？你自己表演的时候难道不是三种方法混着用？无论哪种方法能达到效果最大化就最好。”

Harry走了过来：“Ben，我们准备开始了。你需要进入状态吗？”Benedict站起来：“好的，给我三分钟的时间。”他走到道具椅子上坐下，平视着前方。导演开始倒数。他深吸一口气。来了。

布景是电影公司的试镜的地方，Nicholas正等着试镜的结果。他试镜的是个不大不小的角色，在电影里大概有四十分钟的出场时间。这已经是最后一场试镜了，他冲进了最后三人之中，而且看编剧的态度很有希望。他的眼神忐忑，隐隐又有着渴望。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Nicholas条件反射般抬头看去，动作之迅捷让盯着监视器的Tom也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制片人走了出来：“Nicholas，很抱歉，但我们经过讨论后决定把角色给Michal。”Nicholas的表情霎时间暗淡下去。其实说Benedict的表情出现了什么变化其实也没有，但只是在那个瞬间，他的眼睛神采顿失。Tom吃了一惊，他很少看到舞台剧演员里有对眼神的变化达到如此精准程度的人——他就做不到，这是个看天分的事。

他看见镜头追随着Nicholas站起来穿过长廊，背影是那种努力装出来的挺拔。而等到Nicholas拐过转角的一刻镜头拉近，Nicholas的眼眶微微泛红，但面部线条仍然坚硬，好像是他咬紧了牙关决心不让任何情绪表现出来。

他本以为Benedict会让Nicholas痛哭，或者冲着制片人发火，像是大多数人会处理的那样；但是Benedict没有，而这样的处理更让他感觉到一个落魄演员的无奈和悲伤。Tom忍不住开始想Benedict是不是也曾经遭到过这样的拒绝。

他不禁有点唏嘘。不同于其他行业面试拒录还可以问问面试官原因，演员这个行业的试镜有太多奇奇怪怪的因素干扰，永远也无法得知一个真实的答案。

连着拍了三条，Benedict走到旁边休息。他看上去有点疲倦。Tom走过去问他：“你之前说你有过类似经历？”“哦，那个啊，还是不太一样的。”Benedict愣了一下，“02年的时候我在社区剧场参演《皆大欢喜》。社区剧场是露天的那种，连着飘了三天的小雨。因为雨势不算大，演出不能中断，所以我连着淋了三天。第四天就感冒了，发烧，上台演到一半的时候——确切地说是在说‘我不能对她说话’这句台词的时候——突然急性失声了。”“那怎么办？”Tom问了个很蠢的问题。“当时观众哄堂大笑，替补演员接过了我的位置继续演。”Benedict说，声调平静，“我从后门骑着自行车回去了。哭了一路。”

Tom忽然觉得很难过。他能够体会到Benedict古井无波的语调下当时的那份失望。对自己的失望。对未来的失望。他也明白为什么Benedict会将这个形容为类似经历尽管它们其实并不相像——因为心态的类似，都是那种浓重的看不到前路的失望。

他很幸运，不曾经历过这些。

Benedict看了Tom一眼，看出来了他正在为此难过，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不着。这些对于我来说都过去很久了，早就不值一提。当年或许曾经让我很失望，但现在都不再算什么。”他说完这段话，又重新埋首于剧本当中，拿着笔在上面勾勾画画，找寻改进的方法。Tom站在一边，看着Benedict在剧本上写满批注，思绪却一直沉浸在Benedict刚刚说的事情里。

注：①“体验派”、“方法派”是三大表演流派之二，另外一个是“表现派”，主要方法是模仿，就是大多数人突然被抓去演戏时无法进入角色但可以通过较为精准的模仿演。一般来说，美国的演员体验派偏多，英国演员则因为大多学院出身而方法派偏多。这三大表演流派方法派明显更胜一筹，所有的影帝影后里大概有70%以上都是方法派。不过现在专业演员的表演方式很少有只是某一派的了，大都是混用，但是以方法派为主。方法派的局限之一是匠气太重，表演可以拿到70分但很难突破80分。而体验派的局限则非常之大，它会对演员造成性格方面的改变还会限制戏路，最严重时甚至会发生永远都走不出角色的情况。但这样的表演也容易诞生惊世之作。本尼的表演早期有方法派痕迹，现在已经逐渐到了看不出来是在用何种流派表演的程度了；抖森则仍然留有很重的方法派和表现派特点。

②演员行业在英国处于过饱和状态，毕业即失业的演员不少。本尼毕业时都有长达一年没有接到任何剧本只好去餐馆打工。据英国演员工会数据，75%的英国演员处于失业状态，且他们的平均工资低于5000英镑/年（知道这个有多低吗？在英国中等收入大概是4万英镑/年）。

③文中提到的本尼参演《皆大欢喜》时急性失声的事是他自己在一次采访中透露的。他说他是“一路哭着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