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更替,早已过去千万年之久,他都不曾忘却。
梨若畔悄然恢复往昔,红月轻轻散去,他攥着我的衣裳不曾松手。
在我被刃风雪推下山崖后的那些日子里,我再一次忘了他,我恨他将我带入梨若畔,恨他把容丞双目剜下,恨他让我变成一只狐狸,恨他的一切。
可为什么他会救治我的双目,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可是为了那一句昳儿要永远对羽婳好吗…
我自幼便跟随他,他见过我最初的模样,犹记得女娲后人直呼其名讳换来他放肆二字,六界至尊,已是对我宽容无比,我不该一次次触他逆鳞。
他是轻动手指就能让我抖三抖的凌尊,也是我百般挑衅依旧宽容我的昳儿。
就连我的心,都是他的。
“羽婳,对不起…”
四周传来白墨琴的声音,我莫名吃紧,为何要致歉?
他不在这里,我松开凌烨起身,欲去找他。
身后的衣裳倏地被凌烨抓住,我暗叫不好,下一瞬整个人就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
我抬手施法,被他制住,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头,我恶狠狠回眸瞪他,他呆呆的不瞧我,凌乱的墨发丝丝缕缕晃眼,“放我走!”他从后环着我的肚子,似要把我融进他体内。
“是白墨琴!是他来找你的对不对!!”我挣扎着,他见我一发不可收拾,便来找凌烨帮忙,想让他困住我,可笑至极!
“我就不该挂念你!”如若我不来这梨若畔,他就不会再一次把我留在这里。
“为何要挂念?”他的劲儿很大,我知道我敌不过,可他却问我为什么放不下他,难道刃风雪没有和他讲我已然知道他的身世了吗……
我不仅知晓他的母亲,还知晓了他的弱点。
顿时内心五味杂陈,我知道了六界至尊的软肋,那我岂不是岌岌可危…
“你都知道了?”他且再问。
我不敢动了,闭了闭眼:“世神逝于…”我不敢再说下去。
他的力道猛然紧了又紧,脚脖忽然缠上一株藤蔓,自他怀中脱离,我被它拖着直直向后拉走,“不要!!”
他神情呆滞,不曾看我一眼,愈来愈远,藤蔓一扬,我被抛进昳阁,高门闭合。
他把我关进了这里,我不再无用抵抗。
我被关在这里很长时间,时不时踹一脚紧闭的大门,无聊时捏了满屋子的灵蝶玩,把阁屋闪的白花花的。
它们落在我脖间,痒痒的,我想让它飞出昳阁,结果可想而知。
我将它们在半空拼成一个人形,再施法将其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女子来。
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是我捏的。柳叶细眉,一双灵动的水眸,精致小巧的鼻子,粉嫩的软唇,配上一身青绿的小裙和及腰的墨发,绝世佳人。
女娲的乐趣大抵是如此了,我点了点她粉粉的面颊,顿时睫羽微颤,眼波荡漾,女子便活了过来。
我见犹怜,她痴痴地望着我,又摇摇头,转而侧眼瞧了一眼别处,身子嘎吱作响,支支起身,麻木走向前方:“没有,知素姐姐在教我练习幻术。”
“没有,知素姐姐在教我练习幻术。”
“没有,知素姐姐在教我练习幻术。”
“别说了!我要关于容丞的记忆,我不要他。”
“没有,知素姐姐在教我练习幻术。”
“没有,知素姐姐…”
“行了!”
我颓废的靠着平桌坐在地上,她一步一步抬脚踏来,伸手够着什么:“你喜欢凌烨。”
“你喜欢凌烨。”
“你喜欢凌烨。”
我喜欢他…那他呢…
大袖一扫,女子消散,万千灵蝶散落,一一进了我体内。
哒哒的小声细细入耳,我警觉起身,竟是白墨琴跑了进来,一跃跳上了我肩头,我抓起它丢了出去:“吃里扒外的东西。”
它叫了一声,变成了人。
“羽婳莫要生气,我请凌尊,是怕你误入歧途,如今怕是连我都打不过你了,我怕你走火入魔…才想让凌尊来管你…”他低着头,不敢靠近我。
“你不是说我不论做什么你都会一直陪着我吗?”
假话啊,怪我感动了好久。
白墨琴不吱声。
我被关了不知多久,几欲疯魔:“你怎么进来的?”
他走到我跟前:“是凌尊他应允的,你自金苍走了以后,我便去找了凌尊…你的事要紧,他虽没有答应我,可我看得出他是在意你的。”
我且冷笑,摄魂珠是什么他能不知道吗,或许早已知晓有这一天,将它若取走,我便必死无疑。
“哦对了,我是从冥界回来的,那凌尊变的女子竟与你一般无二,一举一动都像极了你,瞒过了冥界众人。”他说着摊出一副琉画,片片银花洒下,画中舅父在与华奴说着什么,染卿与寂寥在为迟暮疗伤,樱歌进了祈冥殿,我倏而一紧,见她唤了一声公主,没有疑惑。
“上官旖呢?”
白墨琴施法,只见画中上官旖呆呆的坐在榻上,华奴走了进去,喂她凡间吃食,不曾伤她半分。
“这姑娘来时还寻死觅活,华奴怕她受惊,就把她安置在了殿内,慢慢也倒是平稳了许多。”
当真是求死不能,凄凉的余生。
只盼华奴能善待她就好。
“夜辛他没有去冥界吗?”我小心询问,我没有看到他,他那样迫不及待要得知迟暮的下落,怎会没有去冥界寻她呢?
“没有啊。”白墨琴摇摇头。
我疑惑,他那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我只是觉得奇怪,那人偶的一举一动都与你异常相似,即便是再厉害的高人,也不可能做出一个完全与人品性相似的人偶来,莫不是…凌尊他熟悉你的所有,且对你完全了如指掌?”
我眼前一闪,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我与他相处时日并不算多,难不成他日日偷窥我?
不过他不屑那般,他每日的事千头万绪,怎会有这闲情逸致。
凌烨他对我,真的这样上心吗?
他可是六界之首啊,我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女子而已。
可情这东西又有谁能说的清呢。
若非有情,我早死在他手里千百回了,若非有情,我还能活至今日吗,摄魂珠早该物归原主。
我不能一再质疑他,若非我对他有情,又怎会想着他在月蚀之日会害怕。
“羽婳。”
我指头抵在唇畔,示意他噤声,脑子乱的很。
有白墨琴陪着,我安稳的睡了一觉。
知素姐姐说过,喜欢之人未必是娶你之人,这世间万物各自有命,姻缘早已定在了月老的三生石上,是喜是悲,挣扎无用。
月老掌缘,孟婆掌离,天意绝非人力可改,信命抑或不信,好比华奴与上官旖,只得欣然接受。
“羽婳…!”
我自睡梦缓醒,眼如细缝,渐渐张开,久违的声音,触到了我温柔的暖意,她穿着金黄的长衣,闯进我眼里最耀眼的金光,浮起涟漪,难以镇定:“梧岭…”
她闪着泪花,扑来紧紧抱着我:“是你…真的是你!”
我难以言喻,身子发抖,榻上坐了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我为她擦泪,摸着她软软的脸,鼻子,柔唇,指头抖个不停。
犹想起她去凡间历劫,曲芷说梧岭是凤凰族的神女,是凤凰族仅存唯一的血脉…
甚是可笑,我还误认为她与凌烨…
太久了,太久没有见她了,故人相逢,胜过无数美好。
我与她紧紧相拥,在这昏暗的房屋,第一次有了温度:“小雪哥哥说你去了冥界,我想去找你,却被主人驳了回去,和小雪哥哥来梨若畔本打算探望主人,却不想你也在这里,我都兴奋的冲昏了头!”
她一点没变,稚嫩清纯。
“刃风雪他对你好吗,没有欺负你吧?”我握着她的手不松开。
她摇摇头:“小雪哥哥对我可好啦,给我买了好多好多桔子!”
摸着她的头,欣慰一笑,“原本是不打算来这里的,我和小雪哥哥还有些事未处理,但主人主动提出要见我们,还是小雪哥哥问了一句你的行踪,我才知晓你在这里!”
我蹙眉,总觉得有些奇怪,凌烨见他二人作甚,是想见梧岭吗,看她是否安好,但他既相信了刃风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怎会这样放不下。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我问她。
梧岭又摇摇头:“没有呢,只是和我们闲聊了起来。”
他可不会这样闲来无事与人畅聊,莫不是别有用心,借此邀二人上梨若畔,实则是为了让梧岭来瞧我,让我忆起昔日之事,散弱我的怨念。
还有在凡间娶上官旖为妻,他知我定会不舍看着上官旖嫁到冥界,所以才会来阻止我回冥界,怕我帮着上官旖逃走,或是知道那怪物会来,怕我们应付不来,特意赶来护我们周全…
每一次的相遇绝非是巧合,上官旖嫁到冥界是必然之事,不论她是否愿意,冥界相助南朝就要有所回报,他怕我的善意破坏联姻,所以才前来阻止。
因为如白墨琴所说,他对我了如指掌。
他知道我体内有了妖灵,却没有帮我取出,他肯定知晓妖灵已然与摄魂珠开始结合,如若强行取之必然危及我的性命,他无能为力;在我恢复记忆前他可能早有预知,不忍见我的痛不欲生,留下又帮不得忙,所以他走了,他知道我把妖灵冲进了自己的体内,就会有那么一日被摄魂珠所控制,经历的狼狈,可是摄魂珠是我的命,他没有办法…
“羽婳你怎么哭了?”梧岭心疼的问我。
摄魂珠威力无穷又是他的东西,他却怕我死掉,才没有取走。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梨若畔到如今有多久了?”我抓着梧岭的肩膀,迫不及待地问她。
“唔…这个…我想想。”她被我这话整蒙了,抬手缠了些金术,细细算着。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手掌,许久…许久…
她闭着眼睛,慢慢睁开,又缠了许多。
我忘了年数,是我习惯了凡间的日子,在梨若畔我算不准时日,去了冥界更是没有白日,日日在他们的庇佑下活着,懵懵懂懂。
梧岭指尖金术消失,弯弯眼睛,“自你来梨若畔第一日至今日算起已是过了四百年了!”她举起了四个指头。
…
耳边嗡嗡作响,我定着不动了,她的声音那样遥远,我再也听不进去。
四百年了,已经这么久了,我在曲玥阁再次见到他已是一百年后了,自我被他带入梨若畔时至今日过了四百年之久…
五百年了,已经五百年了,他答应我母后要护我五百年,如今到了…
“怎么会这么快,我只觉得才过去十年之久啊!”我焦急问她。
梧岭拉着我的手:“凡间的日子很快的,如今我都已历劫回来了…诶我记得在凡间的时候好似见到了一位与你长相相似的女子呢。”
我穿鞋下了榻,正巧昳阁高门徐徐敞开,我停了下来,我不敢走出去,我怕自此一走,便再也不会见面。
“小雪哥哥!”梧岭招招手。
“我们该回去了。”刃风雪把梧岭叫了过去,白墨琴趴在刃风雪身上,“羽婳忘跟你说了,我好喜欢这只小兽,我可以把它带走几日吗?就在凡间那处雪苑里住着,你随时可以去找我和小雪哥哥。”梧岭说什么我入不了耳,只是门前凌烨与刃风雪站在那里瞧着我,我不敢向前走一步。
“那你不说,就当你同意了?改日记得去雪苑找我哦。”梧岭走了出去,白墨琴还喊着我,被梧岭捧在手心带走了。
空荡荡的梨若畔只剩我与他二人,我此刻心情坠到了深渊,他看了看我:“走吧。”
猛然抽搐了几下,我不敢应他,直到他要我走,五百年期限已至,我才猛烈难受起来,快要失去了,我才发现我竟这样不舍,我不想离开他,我真的不想离开他,要不再囚禁我吧,只要在他身边,我不管去哪都可以!
他见我走神,抬手将我在半空移了过去,我这才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飘起的身子,直直飞出了昳阁。
顺势跌在了地上,我没有看他,我真犯贱,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处处忤逆他,这马上要离开他,又万千不舍。
他动身走了几步,我爬着走几步抓住他衣角,大哭起来:“我不走!”
我放肆的哭着,抱着他的身子哽咽,“我不走。”
我不让他走,他动了动:“你干什么?”
我蹭着他的衣裳,此时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的事了。
他蹲了下来,抓着我胳膊扶了扶我,我吸着鼻子看他,他轻轻皱了皱眉头,我抓着他袖子堵着脸,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鬼样,但我也不想松开他。
“你是不是…呜…不要羽婳了…”我说不出话来,埋在袖子里哭个不停。
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道歉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许久,他摸了一下的头,说了一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