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带到凡间一处小桥上,桥下波光粼粼,清澈见底,小鱼从东边游到西边,不见了踪影。
远处有妇女在用棒槌换洗衣裳,艳阳高照,妇女抹了一把汗,将洗净的衣物放在木盆里。
我刚去梨花若畔的时候,才是初秋,如今又是夏季了,人间的日子可真是快的很,在天上根本不会察觉到。我还自作聪明点香算时辰。
“凌尊答应过你的母亲要护你五百年周全,可是你总惹怒他,先前刺了他一剑,在青丘又是当着众人之面说他睚眦必报,对他冷言冷语…羽婳,你要知道,你的母亲如今已仙逝,凌尊大可不必遵守先前与你母亲的约定,就算当回小人又如何,你现在被神界图谋不轨的盯着,魔界还蠢蠢欲动,楚殇如今也未出关,你现处水深火热之中,任谁会不顾与神魔二界为敌来保护你?”刃风雪无奈的看着我:“你是我万年来见过的第一个能让凌尊处处受气的女子!”
我讶异,他是如何知晓我母亲和凌烨的约定…第一次在梨若畔相见时,他还问我是谁,可是如今他知道的这样透彻。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没什么,他既是凌烨的朋友,能与他称兄道弟的,即便凌烨不说,他也能想办法了解。
“难道不是吗,他那样狂妄自大,不允许任何人对他不敬,他不就是厉害些吗,那不如把六界众生都灭了,这样就不会有人对他不敬了。”
“你…”刃风雪咬着牙,险些气到吐血:“你不懂凌尊,就不要随意批判!”
“可笑,我懂他做甚?”我欲下桥,不想与他多费口舌。
“凌尊的母亲,是五界造世神!”他喊住了我。
造世神…
“盘古开天辟地之时,造世神将混沌的云间造成妖、魔二界,荒芜的大地上第一次有了生机。”他重重叹息,似怨恨我又不得不继续说着:“是造世神给了他们生命,让他们自行繁衍生息,养育后嗣。可是魔就是魔,他们不存有感激之心,反而想将妖界吞并;造世神不舍摧毁魔界,就把妖人用结界护了起来。凌尊自幼跟着他的母亲,亲眼目睹了魔界横行,不经世神同意,独自扩张领土,对世神不予理睬,不尊不敬。而后世神将其余三界创出,让其相生相克,相互制约。”
…
造世神的故事我只是听知素姐姐简单说过,我以为这是她编出来哄我的故事,却不想这是真的?
“世神造五界,修为大损,自知时日不长,在月蚀将天地笼成黑暗时,把体内灵丹散落于大地,且将内丹给了凌尊,由他守着五界和平,可造世神不想凌尊那时懵懂无知,竟给他这样艰难的任务…他还看着自己的母亲在眼前一点点化成灰烬,最终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他苦涩一笑:“后来凌尊为完成世神的遗愿,独自在母亲留下的梨若畔修行千余年,而后五界齐全,女娲将人造出,六界生于世间。”
他说的深切,我可能听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凌烨的母亲是造世神,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灰飞烟灭,独自一人留在世间完成了他母亲的遗愿…
这对我来说是太久远的事了,在六界还未造出前,在盘古开天辟地时,在女娲将凡人造出时,别说是我,就是母后都未必见过。
“世神曾说过,他是万众瞩目的神,不允任何人侵犯他的地位,不允任何人对他不敬,他要独自守护着天地间的和平,这其中不乏有质疑和挑衅,但他要强大,强大到众生连话语不敬都不敢的地步,才可稳固地位,只要他活一日,他便谨遵造世神遗愿,即便受着孤独,即便他有多么不想,也不能抛下神魔不顾,因为这是他母亲毕生的夙愿!”刃风雪一字一句真切说着,眼里有怜悯、同情、无奈。
“只要众生敬畏他,只要他还有威望,那凌尊不论去哪里,只需一句告诫,或是稍加惩戒,神魔自然就都不敢再惹事,挑起祸端,五界自然也太平。相比那些苦口婆心的劝说,用心感化,倒不如前者来的痛快。”
他不管去哪里,都有人怕他,这样积攒的威严,岂是千年能完成的。
“只有五界中的首尊者才知晓凌尊的来历,他们仙逝后,后嗣继位,关于凌尊的事,他们不敢议论,只是知晓不可惹恼凌尊,就足够了。”刃风雪语毕,不经意瞟了一眼我,相比难以置信,我更是有些佩服的五体投地。
“你怎么对这些事情这么明白?”他懂得凌烨所有的事,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一般熟悉。
他不避讳什么,直截了当,“因为我是仙界,首尊。”
“第一任尊者!?”我打了个寒颤,他可是与凌烨一同生活在远古时期,历经千万年的变更,活到了今日?!
“我自一千年前离开仙界,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做了个逍遥自在的散仙;仙界的事,我也不曾去管。我自生性不爱约束,不爱管辖,一心只求独自一人浪天涯,活的潇洒,或许这也是我活久的原因,身心不必操劳。”他嘴角微扬略带苦涩,望着远处绿荫环绕的村庄,憧憬万分。
原来凌烨,是因为他的母亲,才变成这样,比起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灰飞烟灭,自己独自留世完成遗愿,倒不如我从未见过母后,也少了些许伤感。
“我想凌尊同意帮你,也是因为你和他的遭遇,有相同之处。”刃风雪感慨道。
“可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我不解,他既说凌烨的身份鲜为人知,为何他要告诉我。
他神色萧条:“许是事如乱麻,想找个人倾诉。”
我讪笑一声:“凌尊都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他可是压在心里比你难受呢。”
“所以凌尊的境界,是我攀登不了的。”
“他很孤独的。”刃风雪拍拍我的肩:“这事我只同你一人讲,我只求你,不要伤害凌尊…对他好一点。”
我愣了一下,他是何等身份,竟然这般恳求我…
我突然好内疚,虽然不知这事是不是真假,但凌烨他没有收走摄魂珠,也没有毁约,更是帮我挡了陌霜致命一击,他让我历劫,也是为了让我明白人性…
我还不知好歹。
“梧岭该等着急了,你先回去吧。”刃风雪转身,“我还有事未处理,你不要在凡间久留,赶紧回去。”
他很着急,嘱咐完我,就匆匆离去了。
我叹了口气,有些消化不了。
遥望着天边,不禁感慨,这天上人间,六界之主,矢志不渝,不死不休。
没有人,能与他感同身受。
我动身准备回梨若畔,想着以后都听他的话,不再和他顶嘴了,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敢在忤逆他了。
我欲施法,却忽然听到桥的另一边有人在唤我:“羽婳。”
声音很微弱,我有些害怕,怕是神界的人,想要快些回去,却听到了猫叫。
一只黑猫跌跌撞撞走上桥,倒在我脚下。
我一惊,退后一步,见它腿流着血,浸在木头上:“容…容丞…”
是他,我忘不了他,他的眼睛死死闭着,我颤着手将他抱起,抱在怀里。
我再一次遇到了他,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第一个喜欢的男子,怎能轻易忘记。
他在我怀里动了动身子,黑色的毛也被血染湿了,我看着难受极了,将他带到没人的地方,准备为他疗伤。
“你坚持一下。”他躺在草地上,我不断往他受伤的地方输真气,他的血口子在慢慢愈合,最终恢复如初。
我开心的想要抱起他,他却忽然变成了人形,站在我面前。
他的眼睛被一块黑布包裹着,踉跄一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我起身,热泪盈眶的抱住他:“容丞!”
我就是想再抱抱他,就是想再抱抱他。
他的手挨了挨我的后背,虚弱唤我:“羽婳。”
我好久都没有和他看星星了,梨若畔没有星子月亮,没有夜晚,没有曲玥阁那般好。
可是,下一秒他就猛地将我搂在怀中,像要把我融进他的身躯一般,贪婪的喘着气,不顾我的挣扎:“我的内力在提升…”
“别…”我被他禁锢着,用手使劲推他:“放开我!”
他不管不顾,跌跌撞撞使妖术把我带到用枯草掩着的一个小山洞里,那里有黄草铺的窝,容丞摸索着带我进了洞里,被石子绊了脚,压着我倒了下去。
他趴在我的身上,不停的靠近我的胸口,他还…还摸着我那里…
他像是着了魔一样,整个头都埋了进去。
我着急了,他的妖气克着我使不出法力,我踢他他不理,粗劣的呼吸着,嘴唇发干同我说道:“把它给我!”
“什么…”我不动了。
“我要你把它给我!!”容丞胡乱撕裂我胸前的衣裳:“我要那个东西…我要能提升我内力修为的东西…!”
我不敢相信。
“容丞,我是羽婳啊…”我颤抖说着,他不停的扭着身子:“你给我好不好,羽婳,你把你胸膛里的东西给我…给我啊!”
他越发狂躁,喊的我脑子嗡嗡作响。
“为什么…”
滚烫的眼泪滑到耳边,我任由他肆无忌惮的伤害,终是忍不住大叫一声。
为什么凌烨说的话会成真,为什么…
“你要它,还是要我?”我呆呆的看着他。
容丞扯着我的衣裳,喉咙翻滚,拳头险些砸到我的脸:“我要它!我要它!!”
我终是闭住了眼。
为什么他要连我对他最后的美好都要破坏。
“我把眼睛还给你。”对他,我感到绝望。
他用耳朵细细听着,我抓起他的两根指头放在眼前:“你来。”
他丧失了理智,犹豫不决,他动心了,用手盖着我的脸,指尖滑过我的鼻子、嘴唇、脖子:“别逼我…”
我抽出两只手,抚上他的后背,搂着他,亲吻他的额头、鼻子、嘴唇:“容丞…这是我对你…最后的温存。”
我说着睁大眼睛,两根指头抬起,要将自己的眼睛挖出还给他。
就这样吧。
容丞,再也别见。
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睛流了下来,眼球开始脱离眼眶,我忍着疼,要将它剜出。
“啊…!!”我疼的大喊,眼前凹凸的山洞在一点点消失,模糊的景象,以及他的,最后一面。
小黑猫,我以后,再也不会陪你躺在树上看星星了,再也不会了…
一片黑暗。
“大胆妖孽…!”
身上的重力忽然减轻,虚弱之余我只听到容丞痛苦的叫了一声,听到山洞外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蜷缩在枯草上,撕心裂肺的叫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扶着好似躺在一人的胳膊上,那人的声音很是熟悉:“姑娘,你忍一下,我带你出去。”
他用手给我擦了擦脸上的东西,我疼到麻痹…额上温热,许是阳光,我被人救了。
“他…他呢…”
那人抱着我,焦急的走着,听到我说话,回答我:“姑娘放心,妖怪已经被我打跑。”
他的声音很熟悉,我不禁想确认:“你是误认…我为陌霜的少年吗?”
他突然不走了,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嗯?”
“原来是你…”他的语气有些愧疚:“上次我在长街追一狐妖,她穿着白色的衣裳,与姑娘极为相似,我追到她胡巷,无意间被她给跑了,一气之下竟将姑娘认成了她,还险些伤了你,过后我静心想了许久,才知道是伤错了人。”他抱着我不知走去哪里,我苦笑,我还真是命大。
“事后我一直想找姑娘认错,可是再也没有找到姑娘。”
“你是道士吗?”我问他。
陌霜修为不低,怎会轻易被人抓到,许是不将他放在眼里,也不惜得与他争论。
“在下云山金苍派大弟子云则,并非道士,只是爱帮人除妖,路见不平…就是爱多管闲事,哈哈。”
“云则…”
“是的姑娘,白云的云,原则的则。”他温柔的对我说道。
“今日的天空有白云吗?”我有些后悔,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世间万物。
他抽了一下鼻子:“有长云,挨着太阳,像是渡上金边一样美…像姑娘一样美。”
我轻笑:“我闭着眼睛,你怎知我美?”
他答非所问:“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会治好姑娘的眼睛,金苍有许多灵丹妙药,还有很多德高望重的长老,还有我师傅,他功力深厚,一定会治好你的!”云则鼓励我。
可能是少年的愧疚吧。
有风吹在脸边,轻轻的,怕蹭伤我的脸颊,这个少年好生让我安心,我舔了舔嘴唇,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