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九尾陌霜

我为何要历此劫，我不明白。

　　“狐狸的劫难，是让你看到了凡人最丑陋的一面，不乏有背叛、恶毒、胆怯、欺骗、贪生、陷害、伪善，狠辣…人如此，神亦如此，你自小活在与世隔绝的桃源，自是不知六界险恶，若想飞升成仙，必将同门中人一一胜出，带着人们的怨恨羽化，一步步成为上神。”

　　天地间回荡着慈悲的女声，我立着于山川水谷，耳边水声潺潺，空灵飘渺。

　　我见水雾间虚幻出一片荒野，尸身堆积，魂魄流离，怨气弥漫于半空，不肯褪去。带有裂痕的木碑文，历经百年风霜，无人问津，被人刻着“乱葬岗”三字。

　　那抹火红的嫁衣，细绣着一只金色凤凰，她安详的躺在大地之间，苍白的脸，发干的红唇，玉手放在身，沉沉睡去。

　　她这一生，到死，都没能归土。

　　两个如农夫样的佝偻男人，将肩上的担子放置一边，小心迈过众人尸体，来到她身侧。

　　四下无人，二人急忙蹲身将她腕里扣着的绯红镯子取了下来，另一人将头上别着的凤冠摘了下来，脖颈的璎珞也扯了下来，见有人巡查，他们急忙揣进袖里，挑起担子走了。

　　死人的东西，都要贪。

　　终其一生，成为贵妃，心爱的男子，却不是她的丈夫。

　　愿来世，苏漓，只做花草。

　　眼前景物慢慢消失，我回到了梨若畔。

　　再次踏入这里，有些悸动，他是人人敬重的尊者，孤独半生，不愿与人亲近。守着六界和平，性情捉摸不定。

　　让我体会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和钻心的痛苦。

　　四面是飘荡的糅云，脚下有水滴般的白路，我落下一滴眼泪，轻轻拭去。

　　五日不到，我就在凡间死了。

　　真是没用。

　　仍能感受到被剥皮的痛苦，那将是我最刻骨铭心的经历。

　　轻轻迈步，我走在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梨若畔上。

　　“羽婳？”

　　我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她穿着鲜艳的凤凰衣，紧紧抱住我：“你去哪里了，我要担心死了，你不在的时候，我可是把胆子都练大了，想问问主人你的下落，可也找不到他。”

　　再次见到梧岭，万分欣喜。

　　想来凌烨也没有刁难她。

　　“对了，主人说我们以后可以随意出入梨若畔了，真是太好了！”梧岭对我说：“可是主人说完便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他这是不留我了吗，我有些难过。

　　“我没事。”我道。

　　“没事就好，我找不到你，都没人陪我玩儿了，正巧我要去青丘找小雪哥哥，你跟我一起走吧？”她拉着我的手，满眼期待。

　　我想躺在凤凰宫里睡觉，可是梧岭一直在磨我，我没办法，只得点了点头。

　　她带我走至结界口，用手微微一触，就伸出了外面。想来第一次出梨若畔，她可是被烧的惨不忍睹，如今这结界也是对她温柔了。

　　我也试着迈出一只脚，那浅黄色的结界瞬间就融在了脚上。整个身子就像过糅云一样，软软的，像轻纱飘过脸颊。

　　“走吧。”

　　我们走了出去，消失在结界外。

　　“你知道他是谁吗！”刃风雪的话萦绕在我耳畔，挥散不去。

　　我若再惹他，恐怕下场就不是变狐狸那么简单了。

　　我俩落在先前我历劫的树林里，身侧那隐隐约约的结界还散着红色的妖气。

　　真是有缘。

　　梧岭挡在我身前捏了个法，轻而易举就将青丘结界破出一个洞：“小雪哥哥和他们打过招呼了，我们进去吧。”

　　我刚跨进里面，原本茂密的树林就变为一望无际的绿地，四周散落着狐洞，还有几间化成人形栖身的木楼。

　　青丘万里无云，不时有几只狐狸在草地嬉戏，见我们走了进来，它们惊叫着跑进了狐洞。

　　紧接着就从远处变出一男一女前来参拜：“敢问两位是仙人的朋友？”

　　我有些惊讶，这女子正是之前从树上掉下的紫狐狸，而这男子也是那只褐色的狐狸。

　　“对，我们是小雪哥哥的朋友！”梧岭拉着我朝里走，二人为我们引路，一直走到很远的一处亭子下。

　　亭中刃风雪与一女子对坐下棋，女子着一袭紫衣，脚踝处带着一个小铃铛，轻一动脚，就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她很美，却美不过她，她的紫衣也很美，但也不及第一眼我看到的美人美。

　　我总是有些忧愁，她如今被丢在乱葬岗，我想再去看一看，想为她建一座坟墓，可总是没有身份。

　　“小雪哥哥！”梧岭跑过去趴在刃风雪肩后。

　　“待我与陌霜下完这盘棋。”他说道。

　　“姑娘您可是有福，第一次来啊，就见着我们青丘的主子了。”女子胳膊碰了碰我。

　　我曾下凡被一少年误认为是陌霜，并扬言要割了她的九尾，还说了她很多不好的话。

　　原来她就是陌霜。

　　“愿赌服输，你输了。”陌霜勾起嘴角，玉手支着下巴瞧刃风雪。

　　刃风雪显然不服输，拍了一下棋桌，将桌上的黑白子都震了起来：“好，你说吧。”

　　陌霜扑哧一声：“瞧把仙上气的，我不让你为我做什么，我只让你告诉我一件事…”她欲言又止。

　　“狐狸狡猾，况且你还是只九尾白狐，你所言，我能信？”刃风雪狐疑的瞪她。

　　“你大可放心。”陌霜坚定。

　　刃风雪抿嘴想了想，继而说道：“什么事？”

　　“仙人只需告诉我…凌尊，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皱了一下眉头，她问凌烨作甚，我见她眼里有期盼，渴望，她的铃铛不响了，她是多么想知道答案。刃风雪还在一旁犹豫不决，摸了摸下巴在想着如何回答她。

　　招了多少桃花这是。

　　我攥了攥拳头，脑子一热，快步走向亭里，大袖一挥，竟将一堆棋子扫在地上。

　　那少年果然说的没错，她就是个狐狸精，只会勾引人的狐狸精！

　　陌霜也反应极快，起身一掌将我打出亭外，飞出去老远。

　　“羽婳！”梧岭惊叫着下来扶我。

　　我甩开梧岭的手，走上前又变法打了回去，险些擦着她的脸，被她侧目躲开，若再准一分，她的右脸便会留下一道血痕。

　　我不知何时变的这样敏感，暴力，甚至不顾自己能不能敌得过对方，就贸然出手。

　　“找死！”陌霜咬牙切齿，一拍棋桌跃起，刃风雪抓她落了个空，急忙向我这边看来。

　　她凶神恶煞，张臂朝我袭来，在空中变出一团火红的妖术向我这边打来。

　　“羽婳！”梧岭在身后大喊。

　　我没有躲，准确来说是来不及反应。

　　那妖法带着怒气欲给我重重一击，我的脸颊就像是挨着火一样滚烫，一个庞然大物在我眼前，千钧一发之际，被突如其来的一人挡在我面前抬袖将那妖术打了回去，陌霜一怔，竟被自己施的妖术重重打在了自身，啊的一声向后仰去，压死一片绿草。

　　“主子！”那两人赶忙前去搀扶。

　　我难以置信，他来的太快，帮我挡了失命一击，我都措不及防。

　　他缓缓侧身，黑黑的长袍下勾勒出一朵极为美丽的黑色妖花，映在衣下，白纹露在胸前和袖前，黑白相衬，一身戾气。

　　只是他衣下，隐隐约约有些血迹。

　　“主人！”梧岭欢喜的叫了一声。

　　他的脸，依旧那般勾人，略带苍白，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深邃到能将我吸进去，剑眉星目，分外迷人。

　　“羽婳。”刃风雪唤了我一声，我知道我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可是我这次不想移开。

　　“竟敢伤我家主子！”为我引路的男子怒喊一声，作势要冲过来。

　　“怀易！”陌霜急忙喊住了他。

　　我克制自己不再看他，可是他的眸子却一直不曾离开我，我怕我会被他挖了眼，毕竟这是我最在意的。

　　陌霜被二人扶着颤颤巍巍的就跪了下去，极快瞟了凌烨一眼，而后捂着前胸气喘吁吁的说着：“青丘陌霜，见过凌尊。”

　　“凌尊亲临，可是为了青徽？”刃风雪接了话。

　　凌烨向前走了几步，陌霜还在跪着，刃风雪又说道：“陌霜，凌尊借与青丘的指环呢？”

　　她恍然大悟，抬头又低头：“是…”说着在手里捣鼓了半天，用幻术慢慢变出一个黑色的小东西，将它捧了起来。

　　“主子！”叫怀易的男子一惊，只见那东西慢慢变成一缕黑术自她手里滑过，被风吹着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指环悬在凌烨眼前。

　　那指环是黑色的，上面刻着一条金色的龙，龙头对着龙尾，盘在指环上。

　　凌烨将它收下。

　　“这本就是凌尊的东西，当年青丘遇难，长老向凌尊借助青徽护住了结界，保住了青丘上千子民，如今凌尊来拿，我们岂有不还之理？”陌霜对怀易说道。

　　怀易死死攥着拳头，半掩在袖里，脸上愤恨之色显而易见。

　　“婷玉呢？”凌烨问陌霜。

　　陌霜顿了一下，继而答道：“回凌尊，长老在白虞塔里闭关…”

　　凌烨未答话，陌霜想了想，又道：“现…现已有两百年了。”

　　“只是过了两百年，这青丘就换主了。”他危险的眯了眯眼，说话不冷不热的，却又是像在诘责。

　　陌霜又将头低下几分：“不是的，凌尊…！陌霜只是奉长老之命暂管青丘，至于青徽，也是暂时保管，待长老出关后，陌霜便会退位…”

　　她还在那里跪着，远处有几只狐狸窜了出来，探头探脑的看向这里。

　　“主子，您为何这般低三下四！”那女子为陌霜抱不平。在她看来，陌霜是何等人物，九尾狐千年难遇，她有幸见得，还攀上了关系，在她心里，恐怕早已将陌霜供成了最厉害的神。

　　凌烨背着手，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的指间缓缓萦绕出黑色的魔气，淡然的看着那女子依旧喋喋不休：“这里是青丘，我们在自己的地盘上，为何要怕他？！”

　　她应是不知凌烨在六界的地位，更不知她下一刻就会命丧当场。

　　他欲出手，将手里的魔气都合在一起。彼时我脑子里有千军万马闪过，她一定会被凌烨打死的，我咬了咬唇，不怕死的一把向后抓住了他的手。

　　魔气震的我掌心疼，瞬间缠上我的胳膊，他的手可真凉，我的胳膊瞬间麻痹，但仍旧不松手。

　　我脑子真是抽搐了，竟然阻碍他，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命丧他手！

　　凌烨一下子转过身来，瞪着眼睛看我，周身的气焰都散了出来，而后抓着我的一只胳膊使劲一拉，魔气就退了下去。

　　我挨他好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他死死抓着我的胳膊，我都能感到骨头被他捏的生疼：“没有人敢对本尊不敬，她是，你亦是！”

　　他极力忍着怒意对我说道，我不敢说话，只听到陌霜焦急万分：“阿萤，不得无礼！”

　　“主子！”

　　啪！！

　　重重的巴掌声落在女子的脸上，陌霜失态大喊：“住嘴！”

　　我知道陌霜是在护着她，她教训阿萤，总比凌烨教训得好。

　　可是凌烨为何这般恼怒，阿萤不知者不怪，只是说了几句而已，他就这般斤斤计较。

　　“你这样睚眦必报的人，真是度量极小。”我又是脱口而出，不计后果。

　　他怔了一下，真是被我气到了，其实我就是怨他让我受剥皮之苦，虽然是我被凡人抓到的，不懂生存，可是要不是他让我历劫，我也不会遭遇。

　　不过也是我总挑衅他，不然也不会变狐狸，但我就是不服！

　　他怒极而笑点点头，又转头看了一眼陌霜，气着走了几步变没了。

　　怀易将陌霜扶起，陌霜又打了那个叫阿萤的姑娘一巴掌，抖着手指指她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刃风雪招招手，梧岭跟在他身后。

　　“仙人…”陌霜又低低唤了一声。

　　刃风雪抿嘴，坦然说道：“你看到的便是我未曾张口的答案，凌尊强势，且性情难琢磨，我劝你不要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他若是看得上你，也不会出手伤你了。”

　　他说话好伤人，陌霜虚弱不堪，没有再说什么，刃风雪领着梧岭走至我身旁，哀叹一声：“走吧。”

　　我们刚出结界，他就让梧岭先回梨若畔，梧岭疑惑：“我们不一起回嘛？”

　　“梧岭先回，我有话要对她说。”刃风雪捏捏她的脸颊：“桔子送到你宫里了，晚些吃可就不新鲜了。”

　　梧岭勉为其难：“那好吧，那你们可要快些回来哦！”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