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了出来,来到了岸边。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温热,却又觉得冰冷的很,眼底黯然。
“那付笙他死了吗?”我问凌烨,他被困在那里没有千年也有百年了,肉体不腐,也没有任何意识。
“半死不活吧。”凌烨负手而行,脚下有湿润润的沙子,岸边还有渔民们捕鱼,不远处有很多不大不小的房子,木珊门前黄发垂髫,妇女缝补破旧的渔网,一片祥和之气。
我的裙子忽然被人扯了一下,我转身,是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好漂亮的姐姐啊…”
“小溪,不准拽坏姐姐的裙子。”一旁的妇女急忙抱起小孩子。
我勉强和她们笑笑,心情久久不能平复。那妇女亦是和我笑,女童又盯着前方的凌烨,他亦转身,四目相对,我一惊,赶忙拉着妇女转身向前走去:“请问这是什么地方啊?”
“你说我们这里呀,我们这里叫长明村,因为海里有个岛叫长明岛,所以我们就把村子也叫为长明村了。”妇女对我说:“不过听村子里的老人们说那个岛啊,不太平,说是有妖怪的,可千万别去啊。”妇女语重心长摆摆手。
我点点头,送走她二人,就又小跑跟在凌烨身后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我话音刚落就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回去干什么,梨若畔死寂的很,我真想打肿自己的嘴。
“明日。”凌烨说着,遥望着海上的夕阳,头顶的金云,映出他的侧脸,无可挑剔。
当金光映在海面时,渔民便收网,满载而归,回了各自的家。
等人们走光后,我和凌烨也向村子里走去。
此时海上飞来一只黑鹰,在头顶盘旋啸叫,而后落到凌烨脚下,变成一个稚嫩的少年来。
他蹲身握拳:“小仙见过凌尊。”
“洛宛央呢?”凌烨问他。
“回凌尊,宛央上神日落后一定赶到。”少年低下几分头。
“还需本尊等她?”他变了些语气,少年又把头低下几分:“凌尊息怒。”
…
“罢了。”凌烨朝前走去,少年见他走远,长舒了口气,扶膝站起来。
“你怕他啊?”我小声问他。
“嘘!”他死死捂着我的嘴。
我点点头,他把手放下:“当然啦!”他小声对我说:“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凌尊啊…”
“为何?”我问他。
“孩儿无需知晓太多。”
“你说我是小孩儿…?”我指着自己:“你是瞎了吗。”
“你…”
“怎样?”
他无奈点点头:“好,我不跟你争。”
“切。”我准备去找凌烨。
他进了一间草屋,我也探头探脑走了进去。
“今晚你住这里。”说罢便独自走了出去。
我噫了一声,日落后他要去见人,为何我不能见,我追了出去:“我也想跟你去见人。”
好不容易来趟凡间,我才不愿意睡觉呢。
“她是神界的人。”未等我答复就消失了。
神界的人…
他当初大闹南宫神界不是早已知晓是他把我带走了吗,如今还怕什么。
我摸不着头脑。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我忽然生起另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见凌烨的这位神仙并不知道我被凌烨带走了。
…
傍晚时分,我在村子里晃悠,正巧碰见那只黑鹰了。
他在树上小憩,我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后,飞身上了树。
他没有动静,约是没有察觉,我鬼笑一声,一把将它拍下了树。
他睡意全无,没命似的在半空扑腾着翅膀怪叫,而后极力飞上来,又变成人重新站到树上。
他吓得不轻,一个劲的拍胸脯。
我哈哈大笑起来。
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你…!”
“怎样?”我趾高气昂,见他气急败坏,狠狠跺脚,震的树叶落下几片,而后坐了下来,偏身不理我了。
“诶,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拍拍他的肩膀。
他收了收胳膊,不愿让我碰他。
“我叫羽婳,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自报家门。
“羽婳?”他似乎来了兴趣。
“对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衍羽!”
“衍羽?是羽毛的那个羽字吗?”
“是啊。”
“啊,那我们俩是同一个羽字啊!”我惊喜的晃他,真是有缘呐!
“你母亲可真会给你起名,羽化,可羽化升仙,还真是个好名字,祝你早日升仙!”他莫名其妙“哼”了我一声。
“不是的,我的婳是姽婳的婳。”我向他解释。
他又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
“哎呀不要生气了嘛。”我推推他:“我们去找你口中说的那个什么上神吧?”
他转过身来:“宛央上神?她现在应是和凌尊在海边议事,我可不敢打扰他们。”
“哎呀没有关系啦,我们远远的去看一眼也好啊?”
“那可不行,宛央上神可是六界第一美人,我可不敢窥觊她的容貌。”
“你说什么?”
“宛央上神的美貌那可是六界公认的,美人榜第一啊,就连天帝的公主君陶都比不过她呢。”衍羽炫耀无比,且神采奕奕,自信满满。
“那…你看我美吗?”我凑近他,悄悄捏了一缕媚术,继而青丝顺到耳后,嘴角勾起一边,眼睛一眨,下巴一抬。
他情不自禁咽了一下口水,“额…刚见你时怎么没有发现…”欲言又止,缓缓点了点头。
“那我和宛央上神比起来,谁好看呢?”我碰了碰他的脸。
他脸通红,指了指我,而后缓过神来,使劲摇了摇头:“不对不对,还是宛央上神美。”
我剜了他一眼,飞身下了树。
“你去哪?”
我没理他,直奔海边去。
绕过前面的小路,听见有大黄狗在叫,我来离海最近的一间小草屋,躲在木柱子后,果然看到凌烨和一个穿胭脂裙裳的女子在海边站着。
我看不清她长什么样,也听不清说什么话,但有凌烨在我也不敢捏灵蝶,所以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二人相处。
那女子先是作揖,貌似还娇媚的笑了笑,拨了拨额间碎发,身段婀娜,玲珑有致。
凌烨倒是没看她,负手望海,背影修长。
我心有点痒,想听他们说些什么,可是也只能原地打转。
“羽婳?”
身后忽然有人喊我,我跟着转身,衍羽狐疑的瞧着我,又看了一眼海边。
“宛央上神!”他立刻捂着眼睛转过身子:“不能看不能看…”
我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不能看的?”我拉过他,把他的手拿开:“看,那袭红衣飘飘,微风轻轻吹动她的脸颊,青丝随之摇曳,玉手触碰自己的鬓角,啊,美的不可方物啊~”我富有感情色彩的说着,投入无比,说穿了就是阴阳怪气!
衍羽不禁点点头,朝我说到:“是…是啊…”
“但可我觉得,她也没有那么美嘛。”我可没有嫉妒她…我也不知在恼什么。
“不许你说宛央上神!”衍羽也恼了,气愤的指着我。
我不喜欢别人指我,一把打掉他的手:“别指我。”
“我不准你说宛央上神!”
嘿呀,还上头了:“我就说!”
衍羽一跺脚,抬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脚踢在他两腿之间,他疼的直捂下身。
“掐我?”我又是打他又是骂他,他也不甘示弱,就这样,我们两个小仙,没用任何法术、招式,完全肉搏了起来。
“你别扯我的头发!”
“你再掐我啊…”
“别踹这里啊你!”
“别抠我的眼睛!”
“我真的生气了…!”
我们滚在地上,我拽他的头发,他扯我的衣服,我的头发也乱了,脖颈全是汗,衣裳也被他弄下来些,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脖子里被我抓了三道痕。
“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打的正尽兴时,忽然有女声传来,余光瞥见一抹红影飘了过来。
我惊了一跳,以为是鬼呢,没想到是洛宛央。
柳叶细眉,眼若狐媚,嘴若樱唇,轻巧的鼻梁勾勒出一副妖美的皮囊,眼旁有一颗痣,衬的她好美啊,真是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
“衍羽?”她忽然喊了一声,我身下的衍羽急忙捂住脸:“不是我不是我…”
“你…身为女子,你竟和男子在暗夜做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洛宛央用软绵绵的语气质问我。
我莫名一股火就上了头,我还从未让人这般数落过,她算什么,我气急败坏,索性一把搂住衍羽的脖子:“怎样,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像你,你想做什么人家还不跟你做呢!”
“你…!”洛宛央鼓嘴,秀眉蹙了起来,更惹人怜爱:“你这女子,衣衫不整,真是恬不知耻!”
“你说什么?”不合时宜的冷声传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洛宛央也跟着闻声转细腰,便立即有些顾虑的低了低头。
我也不自觉的放开衍羽的脖子,衍羽也爬了起来,赶忙整好衣衫。
我也整了整衣裳,偷偷瞄了一眼洛宛央身后的…凌烨。
“凌尊息怒…”衍羽瑟瑟发抖。
“凌尊,这不知哪里冒来的野丫头,竟扯了衍羽的衣裳,还说些恬不知耻的话!”洛宛央说话间还瞟了我一眼。
“滚。”凌烨他又冷了下来,洛宛央抬眉又低头:“凌尊?”
“是…”衍羽扶着地站起来,悄悄喊了一声:“宛央上神…”
良久,洛宛央不甘作揖,悻悻同衍羽离去。
我也赶忙想要跑走。
“你回来。”
他命令我,我的双腿立马不敢动了,闭了闭眼,停滞不前。
他走到我面前,我谄媚的笑笑,他一抬袖子,我以为他要打我,急忙躲了一下,却没想到他竟给我整理起衣裳来。
我不敢动,任由他摆弄。
想来以前在梨若畔我真的是胆大包天,处处顶撞他,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但也很好奇凌烨他从来没有怪过我,为什么呢…
他为我整好,领着我到了那间草屋里:“明日我叫你。”
“你不睡吗?”
“不睡。”他把门关上,只留下我一人。
一夜好梦。
第二日我自己醒来了,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起身穿好鞋子,手里变了个铜镜,也将自己的头发整好,拉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阳光不烈,挨着的几户人家都有了行人的足迹,我左看右看,说好第二日叫我起床的,怎么人不见了。
我绕过几家草屋,一别头看见凌烨正坐在一户人家门前的大石头上。
我想过去找他,但屋子里蹦蹦跳跳跑出来一个小孩,拿着一块儿糕点走到凌烨身边。
小孩可爱极了,掰了一小块儿抬起小胳膊踮起小脚给凌烨吃。
凌烨看着他笑了笑,接过手里的糕点。
没想到他这样的一个人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呢,真是有趣。
小孩一直等着他把手里的那块小黄油糕点吃了,可凌烨放在掌心看了看,而后扔在了地上。
可恶,不吃就不吃,干嘛要当着小孩子的面扔掉啊,早把他想成好人了,真是讨厌!
那小孩踉跄走几步蹲身看了看,然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大宝?”屋子里急急忙忙出来一个妇人,抱起哭泣的孩子,边哄边对着凌烨嚷:“你这人,怎么能欺负一个孩子呢,看你一副人模狗样,呸,真是不嫌丢人,没教养的东西!”
听了这话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凌烨是没吃小孩子给的糕点,但他也没有打骂那小孩啊,这妇人也太过火了。
我不能让他受委屈了!
“一看就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我们村民风淳朴,人心善良,才没有你这样欺负孩子的恶狗呢!”
“喂!”我跑过去一只手推了那妇女肩膀,挡在凌烨面前:“你家孩子又没死又没伤的,况且他还是自己哭的,怎么就成欺负了,亏你还是个做娘的,就你这副嘴脸,这要是等你家孩子长大以后随了娘,那还得了,那这村子里的人,不都要被你家孩子骂的狗血淋头了?!”
“你!”妇女忽然变得凶狠起来,想再开口说些什么,我身后的凌烨却是温柔的说了仨字儿:“别装了。”
我别过头,瞧他危险的眯了眯眼望着前方,我预感不好,果不其然听到身前那妇女说:“好啊…”
她退了几步,一个转身,妇女和孩子都不见了,而是变成了一男一女站在我眼前。
女子手拿长鞭,男子手持长剑,二人打扮一看就是魔界或妖界中人,他们跃跃欲试,眼里皆是欲望和贪婪显而易见。
“花魅,你说,咱们把他二人干死,女的给你,男的给我,内丹取出,把他们五脏六腑都给挖了,躯壳用来养我的蛊虫,头颅泡在血池里,再把脑子挖了,用来养你那些妖花怎么样?”那男子邪笑着看向那女子。
“内丹献给魔君,我只需喝干他们的血,再把头拧下来,眼珠子挂在脖子里,舌头做成下酒菜。”那女子更是歹毒。
我咽了咽口水,后退几步被凌烨起身扶住,我不想被割舌头,我不想被挖眼睛,我不想我的头用来养花啊…我抿着嘴,怎么来的这样快,我本来还有一肚子的气话要指责那妇人呢…我不自觉的退到他身后。
这两人来势汹汹我肯定是打不过啊:“你…你能打过他们嘛?”
我抓着他的袖子,连说话都是颤抖的。
他们的想法实在是太可怕了,光是听着就毛骨悚然。
“不确定。”凌烨突然笑了一声对我说道。
他还笑,他竟然还能笑的出来,我的娘啊,要死了,要死了,真要落到他们手里,那我岂不是彻底完了!
“那怎么办…”如今只能靠他了,衍羽昨晚走了也没有回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凌烨将付笙都能抓到,那他们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但付笙是一个人,他们是两个人啊,一前一后,一个分散他的注意力,一个趁机偷袭,那后果…
“进去。”凌烨推了一下我,让我进方才小孩和妇人走出来的那间草屋。
我不敢进去,万一里面还有什么妖魔鬼怪怎么办,但不进去我就是他的拖油瓶,我咬牙想想,真切的望了一下他,而后朝那间屋子跑去。
“想跑?”
那个叫花魅的女子紧追其后,但被凌烨施法拦了下来,我赶忙跑进去一把关上房门,躲在角落里捂着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幸好这屋子里没什么异样,但地上却躺了一个妇人,身上还趴着一个孩子。
正是刚才那血口喷人的女子,原来那两个妖怪是把她们打晕了,自己变作了妇人和孩子的模样。
屋外有打斗的声音,我走到妇女旁边查看,还好没死,孩子也只是晕了过去。
他们不抓凡人,但却要抓我们,他们一眼便能看出我们不是凡人,我不禁有些担心凌烨,不知外面状况如何。
我施法给她们输真气,心里依旧担心凌烨。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打斗声停止了,我拉开门缝,眼睛上下游走,忽然见那男子瘆人的脸挡住我的视线,张开血盆大口冲我而来。
“哇…!!”我大叫一声,门被他抓烂了,眼看他血淋淋的手就要挨住我时,身子猛地被长鞭卷住,险些抓到我,那长鞭一扬,男子就被绑着直直飞了出去,掉在外面。
我拍拍胸脯,远远的看见凌烨了,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
凌烨拿着先前那女子的武器,脚下两人在痛苦的呻吟。
他们滚在地上,衣服被打的破烂不堪,全身上下到处是血,皮开肉绽,看的触目惊心。
我躲在凌烨身后,长舒一口气。
…
但这还没有结束,方才还晴空高照的蓝天忽然变得乌云密布,雷电不止,海上的风也刮了过来,吹的我头皮发麻。
异常诡谲,天要变了。
紧接着就有一群妖魔黑雾缭绕降至我们眼前,为首的穿了一件漆黑的大袍,看模样是个中年男人,全身上下散透着黑气,放在胸前的那只手里爬着一只红色的大蜘蛛,他的脖子里还爬了一只黑蜘蛛,右脸有树枝样的黑色裂痕,还冒着黑烟。
一看就不好惹。
他身侧有一女子,同样穿着黑色罗裙,右肩下绘了一朵黑色彼岸花,头发披散着,眼睛是紫色的,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一群魔兵立在他二人身后,浩浩荡荡,威猛健壮。
脚下的两人见到他们,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费力爬起些身子,女的跟在男的身后连滚带爬的爬过去:“魔君…!!”
那男子亦是匍匐在黑衣男人脚下,抓着他的衣袂,指着我们道:“就是他伤了我们,魔君…您要为我们报仇啊…!!”
我害怕的缩了一下肩,两个还不行来了一群,这下麻烦可大了,捅了老窝了。
但那被称为魔君的中年男人似乎是皱了皱眉,随后踹了他一记窝心脚,疼的他吐了一口血,在地上嚎叫。
男人将手里的红蜘蛛也一并捏碎,眼神下瞟,稍稍鞠腰:“血荆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凌尊,还望凌尊,恕罪。”
…
地上的两个人听了他这番话,难以置信的回望一眼,艰难的说道:“凌…凌尊?”
“风尧回去,一定管好自己的手下,绝不会让他们再碍您的眼。”他对凌烨说道。
…
这有地位就是不一样啊…比起我在曲玥阁里,真的是太井底之蛙了。
佩服,膜拜,敬仰啊!
果然知素姐姐说的都是金句,不论是天帝还是魔君,都得给他面子。
凌烨没理他,反而把我拉到他面前,对着那女子说道:“她是楚萧的女儿。”
我狐疑的盯着他,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不管我了…
那紫瞳女子亦是愣了愣,盯了我好一会儿,然后作揖道:“涟漪记下了。”
“走吧。”他将手里长鞭扔了过去。
风尧退了一步,而后带着众人和地上的两人化作魔气飞到海面上空,没了踪影。
乌云退去,长明村恢复平静。
我长舒一口气,若是没有凌烨,我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先前我还有些埋冤他不让我出梨若畔,现在我可是对他感激不尽啊。
梨若畔虽然一尘不变,但也比我头里养花来的好啊。
我欠他的,何止五百年能还得清。
“回去吧。”
他把我带回了梨若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