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尔的冬天为人们带来了满世界银白以及满手的冻疮。
一个小少年在那风口上努力站直,稚嫩的脸上不乏倔强。他看着东方的残血渐渐进入自己的世界里。不远处传来牧民的歌声,哀转悠长。
“阿云嘎,别等了,回去吧。”
一个牧民来叫他。少年像是恍然梦醒一般,猛地一颤,却没有回去的意思。
“欸,这孩子叫什么给勾了魂啊。”
阿云嘎听见了,咬咬嘴唇,一言不发的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若是真叫什么给勾了魂,兴许是那几年难遇的大烟炮——勾去他父母性命的灾难。
天狼吃了月亮,陷大地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阿云嘎在逐渐降温的状态下不断搓着手。
没来,他们没来。
“嗨,阿云嘎,听说你真去等你父母回魂了哈哈哈哈,你等着了吗?”
“骗子。”阿云嘎冷睨着那拿自己寻开心的人。
“谁知道你真信了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没教养的笑声。阿云嘎皱了眉,笑声过于刺耳伤了他的心。他捂住耳朵拼命跑开。
17岁的阿云嘎抱着那台葛提尔老师留给他的收音机,不停的拨弄着希望可以再从这台已经摔得支离破碎的机器里得到些莫斯科那边的信息。
可惜没有,只有一阵忙音。
他叹口气,歪在了座位上。终究还是坏了。
郑云龙喂,嘎子。
郑云龙走过来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一脸的笑意。
阿云嘎怎么了?
阿云嘎拍拍他的手。
阿云嘎生有一张俊脸,眉宇间挺拔着坚毅却不失些许柔和,一对耀目炯炯有神。而身边的这位也有不输他的气质以及挺拔优越的鼻梁。
郑云龙填志愿,你填的啥?
阿云嘎没填呢,还。
阿云嘎我想去莫斯科。
郑云龙哦。
为什么?郑云龙在心中默默发问。
阿云嘎脑海里浮现出一辆绿皮火车,那火车一边轰鸣一边喷烟。带来了说着洋话的蓝眼睛,还带走了他的老师葛提尔。那火车来自莫斯科。
阿云嘎去那学唱歌。
郑云龙哦,深造一下是吧。
郑云龙想了想用眼睛笑了,他坐下来找了支笔在志愿表上划拉几笔。
只是阿云嘎没有想到三年后,郑云龙也是这样笑着坐在莫斯科音乐学院的课桌上,拿着手中的乐谱涂涂画画。
不过这是后话了。
三年后的某一天,郑云龙正在飞往莫斯科的飞机上与周公约会。
郑云龙正跟着外公穿过玉米地。老爹老妈离婚闹得不可开交,他来外公的乡下图个清净。玩世不恭的吊这根狗尾巴草,不肯好好走路似的插着兜,吊儿郎当的。不知是看见了什么,外公竟异常兴奋。“云龙,来这来这。” “干嘛呀?” “看看看,是山药哦”
郑云龙看看那一排排搭好的木架子上爬满翠绿泛红的枝叶,那竟是山药?“来,孩子,走。咱看看去。” “欸?外公?” “你只吃,不知道它是怎么长又怎么生出来的。我带你去看看。”
郑云龙只顾看着脚下松松垮垮的泥土有没有弄脏鞋子却并不抬头看路。“咣”他一头撞在搭的栏杆架子上。“欸,孩子看路啊,前面全是栏杆。”干嘛不早说,郑云龙揉着脑门委委屈屈。
他低头弯腰穿过一个个栏杆,看着那老人家在泥坑里用力将山药刨出来。“云龙,你看,那是山药豆。山药豆今年收成种下去,明年长成个巴掌长,把这种下去再一年,是那大山药。”
郑云龙看着泥泞不堪的地,那老汉裸露着上身满裤子的脏土,停下了手中的活。“老哥哥,这是孙子?” “外孙,带他来看看,只知道吃不知道这物怎么来的哩。” “嗐,以后没人干这活。”
“这娃娃多大?” “我16。” “16好哇,我家那小子没考上高中,已经去北京打工喽。”
“长成个巴掌大的山药就要拿出去卖哩。”
郑云龙看着那个老汉花白了头发,皮肤黝黑,手上落满大大小小的伤疤指关节凸起。他说他为他孙子操碎了心。他说他今年58岁,可是腰却没有77岁的外公挺得直。
郑云龙再往外走,浑浑噩噩。
“咣”他又撞杆了。是同一个。
外公带他来本是要吊嗓子的,他一城市纨绔子弟本是不爱这乡土气息。外公轻轻开口。
“看三套车飞奔向前方
在寒冬伏尔加河岸上
赶车人低垂着他的头
忧愁地轻声歌唱
乘车人问那年轻的车夫
为什么独自忧伤
为什么深深地叹息
歌声中充满凄凉”
一阵颠簸,郑云龙醒来了。
今年他19岁,16岁时第一次听俄罗斯歌第一次见出土山药第一次见老硬汉竟58岁便不能直腰。也是16岁他遇见阿云嘎,填了个该死的志愿,现在要坐飞机去莫斯科。
他看着手中的纸,皎洁的笑笑。
活动了一下脖子,又闭上了眼睛。
外公的歌声又在耳旁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