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怀

“情？”夜华莫名勾起了嘴角，显然对连宋一番话不以为意，“今日的奏折我还未批，就不留三叔了，慢走。”“好，太子殿下……”连宋失笑，白影翩转，只余折扇的沙沙声。

“夜华。”女子脸上仍有淡淡泪痕，神情恍惚，有些勉强地扯出一丝笑容，“我给你做了许多衣裳，为何只见你穿这一身玄衣，暮气沉沉的，倒不像个少年模样。”她替他脱下外袍，理了理披下的发，又仔细将长袍挂好。

夜华不答，脸色冷了几分，便欲往内室去。女子手上动作一滞，指尖微微颤抖，“夜华！”她忍不住抬眼叫住他。

“你今日…为何要接那旨意？”“为何不接？”

女子拉住他的手臂，凄声说道:“我知道你全晓得，晓得我对你如何……为什么……”

“你觉得我该知道什么？”夜华眉头微皱，略有些不耐烦。女子脸上泪水滑落，幽幽道:“你该知道…我喜欢你……”

“素锦，”他漠然看着她，慢慢将她的手拂开，“你伴我长大，我只当你是姐姐，从未作他想。”

“可你未来要娶的那位正妃，青丘白浅上仙，她整整比你大了七万岁啊！”素锦焦声道，“我知道…你也是情非得已,为了安抚青丘……”

夜华不再言语，拂袖便走，“没什么不得已，正妃迟早都要娶，至于娶谁，并无分别。”

素锦无力地瘫坐在地，眼中水雾朦胧，那个背影本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希望，此刻却在心里轰然崩塌。

已是初夏，十里桃林里的桃花却没有丝毫枯败凋零之象，虽不断有花瓣纷纷飘落，可每日都有新花盛开，仍是粉红烂漫一片，被誉为八荒奇景之一。

“小五，起来啦。”白真轻轻晃着树枝，摇下几片花瓣，飘飘悠悠落在白浅脸颊、身上。她微蹙了眉，懒懒睁开睡眼，支起身子斜倚在树杈上。

白浅有些失神，环顾着桃林四周，漾起些莫名的情绪。“明天就是擎苍破钟而出的日子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得来……”她心里低低念了一句。

白真狐疑道:“你怎么了？神情不对啊，该不会是为了桑籍退婚的事吧？”“四哥你别逗了，”白浅扑哧笑出了声，“他与我何干，我还为他伤神？”白真闻言轻笑:“没事就好，下来走走。”

白浅脚尖轻点树枝，素白衣裙扬起，轻巧地跃至地面，“四哥，你说…如果七万年前擎苍没有祭出东皇钟，那现在的世间会是什么样子啊？”

白浅眼神悠远，遥遥望着昆仑方向，笃定道:“嗯，只要师父还在……天下一定是太平的。”嘴角笑意泛起，眼眸深处隐隐的一丝苦涩，也逐渐被心底的决然掩去。

“对了，今日小九应该要回来了。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她定会在墨渊上神祭日之前赶回来的。”白真感叹道，“这丫头自小跟着你，对你可比对他的爹娘还孝顺呢。”

白浅不禁莞尔，佯怒打他:“我小时候还不是常常来你们这桃林，四哥莫非嫌我对你和折颜不够好？。”“哈哈哈……没有没有……”

耳畔是白真清朗的笑声，白浅伸了个懒腰，扬起头，任阳光透过疏疏密密的桃枝，在脸上洒下细碎光影，心中的不安也淡了几分。

九重天。

夜华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眠，不经意间伸手摸到榻边玄衫，指节紧了紧。多年前母妃含泪的双眼，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他自出生起便被定为储君，被带离了亲生母亲身边。一万岁时，成了元始天尊的关门弟子，每日修行道法，听天君讲解四海八荒的史籍，在案前一坐便是五六个时辰。

儿时的生活实在枯燥无味得很，他唯一的愿望，便是见母妃一面。

有一日，天君要奖赏他的课业，他便小声道出了这个心愿，当时天君面色微冷，只道慈母败儿，不见才好。他执拗地重复，天君便寒着脸，说他若能在两万岁前修成上仙，就许他见一面。

天宫中所有人都称他资质奇佳，前所未有，其实单有天赋哪里够。是近万年严苛到拼命的苦修之后，他才在两万岁生辰前夕，扛过了三道天雷。

时间久远，他已经不记得见到母妃的那一刻是何种心情，只是忘不了，母妃看到他小小身影浑身是血站在面前时，心痛不已的泪水。

他有些慌，便保证今后只穿玄衣，再不穿素衣，那样，就算流血也看不出来。

母妃听了只是哭得更伤心，对他父君抱怨:“未来的天君又如何？过得不快乐，倒不如随便取一块封地，当个小小的水君……难道生在天宫，不是他的福分，反而是他的劫难吗？……”

夜华不再去想，起身披上外袍，点了盏灯又坐回案前。他对玄色的偏好数万年不减，活得快乐与否，并同连宋所说的不圆满，他没想过。在如山的奏折面前，这些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素锦，你跪本宫也是无用啊……”乐胥替她擦了擦眼泪，语气有些无奈，“在这天宫里，有资格为夜华赐婚的只有天君，连我这个母妃和他父君都做不了主。”

“那我便去求天君。”素锦低声抽泣着，起身欲走。

“素锦，”乐胥缓缓道，“本宫是亲自将你带大的，明白你对夜华的心思，也知道你若嫁给夜华，定会对他一心一意，照顾有加，可这仅仅是本宫的意思。天君对他寄予厚望，所以…能被赐婚给他的女子，必是望族，你可懂……”

“娘娘是说…素锦虽为公主，却只是虚名，背后无族人、无亲人，甚至连父母都没有，无法嫁给下一任天君……是吗？”乐胥长叹一口气，有些不忍，偏过脸点了点头。

素锦哭得梨花带雨，哀声道:“我也生于望族，也曾有父母族人，可他们都在那一场大战中……”

“是啊，你合族上下都为天族献身了……所以你才被封为公主，由本宫抚养。倘若夜华对你有意，或许…你还有机会，可是他对你无意，你又何苦执念于此啊……”乐胥缓步上前，轻轻抚了抚她的手道:“去寻一个待你好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