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司音双腿跪得发麻，起身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她浑浑噩噩走出宫殿，却迎上了一个窈窕身影。“司音上仙远道而来，何不歇歇再走，如此，倒显得我大紫明宫招待不周了。”

司音心灰意冷，不愿言语，只绕开了道往前走。“上仙此番，可是来求这玉魂的？”玄女声音愈发娇媚地亮了几分。

司音猛然回头，却看见玄女手掌上，正躺着一枚晶莹圆润的碧绿玉石。她愣了一瞬，眼神霎时变得凌厉。

玄女掩唇轻笑:“前日君上将它赏给了我，让我熨帖身上的伤痕。擎苍那顿鞭子可不轻呢，你知道的，女儿家身上带了这么些伤，总是不好的。”

司音着实厌恶这副忸怩作态的样子，挥手便将她打倒在地。好巧不巧刚好被追来的离镜瞧见，他上前扶起玄女，语气不善，“你做什么！”

“这就是你丢的东西……”司音周身散发着寒意，看得离镜一阵发憷。

“你们夫妇真是狼心狗肺，般配得很！……我司音，从此与你大紫明宫不共戴天！”

离镜愕然愣在原地，眸色泛红。

“君上……”玄女楚楚可怜。他发狠揪住她的衣襟，一把甩到地上:“你到底想干什么？”玄女嘴角流血，却仍苦涩地笑着:“是君上骗他在先，我只不过替你加把火罢了。”

“我与他的事，何时用你插手！”

“可司音从未把你当回事！当初在昆仑虚，你就听着他时时惦念墨渊。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今日肯来对你低头，也都是为了墨渊……你不肯给他玉魂，因为你嫉妒得发狂，不是吗？”

“别说了！”离镜脸色愈发难看。“我也嫉妒，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从未看重过我，今日竟还如此……”玄女凄声叫着，泪眼婆娑。

“可我给了你翼后的位置。”

“从大婚之日起，你就从未碰过我。翼后又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都比不过在昆仑虚山下短短的几日……”她声泪俱下，眼神飘忽迷离。

“不要再提昆仑虚……”离镜长叹一声，身影隐没在宽大的袍子里，落魄离去。

昆仑虚。

正是十五月圆。殿前开阔的空地上摆了两排木桌，饭菜是难得的丰盛。

“我们师兄弟好久都没有这样聚在一起用膳了。”叠风感叹道。“是啊……”众人一片唏嘘。子阑有些黯然，“自师父和九师兄仙去之后，就再没如此热闹了……”

“不说这些伤心事了，”叠风展眉，起身斟了一盏酒，“来，今朝有酒今朝醉！”

其余十五人也都跪立举杯。盈盈月色下，整整齐齐的十六袭白色道袍，单这景象，便自有一股豪情。

“此一杯，敬师父！”众人转身向着桌首空置的主位，俯身遥遥一拜，而后便将手中酒盏缓缓倾倒，洒在身侧地面，神情肃穆。

“此一杯，为九师弟！”对着老八和老十之间空出的位置，众人又是一拜，再次将酒洒向大地。

“大师兄，九师兄他从不饮酒的，你莫要把他灌醉了。”司音一句话，倒引得叠风微微笑了，面上现出悠远神色:“不错……这点跟我们小十七比，真是差之千里。”

众人莞尔。云青笑着催促:“好了，吃菜吧，我可是足足烧了两个时辰的，都给吃干净了啊。”“好，来来来…吃菜吃菜……”

大家都动起了筷子，司音微扬的嘴角却缓缓收住，神情变得有些落寞。

忽然，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肃然端起酒盏，道:“诸位师兄。”众人有些奇怪，不知是何意，便也回礼望向她。

“十七自从来了昆仑虚，一直受到师父和师兄们的照顾，但却终日惹是生非，不好好修炼……害师父还有诸位师兄费心了……”

她声音有些哽咽，眼里泪光闪烁，“十七先干了！”司音说罢，仰起头一饮而尽。众人一怔，也饮尽了杯中酒。

“痛快！真是痛快！”叠风大笑，“方才一恍惚，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打马看桃花，喝酒品春宫的日子。那时候我们只会带你去凡间胡作非为，唯有九师弟肯看着你读书。”他说着轻叹口气，“九师弟…真是可惜了……”

司音含着泪，突然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声背后，尽都是苦涩。

“我记得还有一次，咱们喝多了，竟一路腾云去那东荒俊疾山看日出。”“是啊，幸好是深夜，没让凡人看见，要不可少不了师父一顿教训。”云青望着主位，眸中一缕哀思。

叠风朗声:“好！等我们料理完师父的后事，再去一趟东荒俊疾山，再赏一回日出！”司音重重点了点头。众人相视，都笑了起来，“好！好！”“来，干了！”

司音默然看着师兄们开怀畅饮，目光依次停留于每一个面孔，驻足、又移开，五味杂陈，眼中不舍愈发浓重。两万年来朝夕相处，于她而言，他们都早已似亲人一般。

酒过三巡，十五人都已醉倒在桌。司音行至桌尾，缓缓跪下，庄重一拜。她沉默良久，轻轻开口:“诸位师兄，就此别过。”眼前泪水模糊，她抬手拂去，离去的背影孑然却坚毅。

“师父恕罪，十七未能寻来玉魂，每日取血也快要支持不住，为免被师兄们发现，只能将你带回青丘再想办法了……”

司音指尖泛起白光，随后光芒愈盛，从墨渊眉心起笼到他周身，托起他的身体。她就势将他负在背上，悄然离开了昆仑虚。

司音独自一人走了许久，终于下了昆仑虚山道。她满头是汗，将墨渊扶好倚靠在树干上，自己也坐了下来小憩片刻，忽而听得不远处隐约有哭声。

她心中讶异，这里离昆仑虚如此之近，又是谁敢在此撒野……

只见几个少年围在一处，对一个女孩子拳打脚踢，口中冒着粗话，下手虽不致命却也不轻。那女孩头发蓬乱，衣裳也沾满了泥土，呜咽哭着，但却死死咬着嘴唇，始终不肯大声呼救。

原是半大的孩子仗势欺人，司音见她可怜，便救了下来。“快回家去吧。”女孩茫然抬头，神色一黯:“我…没有家，也不记得爹娘是谁，在昆仑山下借着龙气修炼了几百年，这才修成人形。”

司音沉默片刻，转念开口道：“我为你找个新家吧，在十里桃林，那是个很美的地方……你带着这信物去找白真上神，他会收留你。”

司音翻转掌心，幻出一只白玉瓷瓶递给她，女孩连连道谢，感激地接过来，小心揣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