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赵鑫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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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喜欢从广义的角度去谈论哲学,理解哲学。那么,哲学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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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多个定义(有多少个哲学家恐怕就有多少个有关哲学的定义)中,除马克思外,我比较喜欢两个人下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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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哲学理解为在最普通和最广泛的形式中对知识的追求,那么,哲学显然就可以被认为是全部科学之母。
可是,科学的各个领域对那些研究哲学的学者们也发生了强烈的影响,此外,还强烈地影响着每一代的哲学思想。——爱因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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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喜欢这个定义,是因为它使这些同全部科学研究发生了密切的联系;
使全部科学研究成果成了哲学推广的必要基础和背景;使全部科学研究得到了哲学智慧的启迪。
我想,这也是康德哲学同德国自然科学优秀传统的相互关系;这也是德国何以会成为哲学、科学和音乐创作繁荣国度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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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绝妙的定义是18世纪德国著名浪漫派诗人、短命天才诺瓦利斯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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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原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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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当我第一次读到这个不同凡响的定义时,它宛如一道劈开茫茫夜空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我的内心世界。
我想起了苏东坡读到《庄子》一书时所发出的感慨:“吾昔有见,口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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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瓦利斯这个定义之所以能扣响我的心弦,会因为它把哲学同全部文学艺术创作紧密地联系起来;
把科学语言说不清、道不明的广大朦胧情绪领域统统网罗进了哲学活动的范围。
比如,作为一种哲学,宗教的探求就充满了一种朦胧的情绪。
音乐、绘画和诗歌之妙也在于表现这种朦胧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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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哲学角度看,这些情绪皆可归结到绵绵不绝的乡愁和寻找自己家园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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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所说的家园,并不是指某国某地那样具体的家乡,而是指精神的家园,哲学意义上的家园,内心的家园。
白居易诗云:“心泰身宁是归处,故乡可独在长安?”“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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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整天龟缩在高层钢筋混凝土制成的“火柴盒”里,走在人们比肩接踵的柏油马路上,呼吸着被污染的浑浊空气,听各种机器的嘈杂轰鸣……
于是有一天,在你的内心深处会突然泛起一股奇怪的情绪,一缕乡愁猛地袭来,你恨不得马上一口气跑到荒野僻静处,在荷花池塘边坐下。
光着脚,躺在绿草地上,闻泥土的气息,听蛙声一片,看第一颗星星闪烁在天边,发誓要去寻找生命的根,渴望着反璞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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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绪,就是寻找家园的冲动;就是本来意义上的哲学活动。
它在全球生态危机的今天,显得尤其迫切,尤其是人心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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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哲学家谢林曾给他自己的精神哲学命名为一篇精神还乡记,一篇《精神漂泊归记》,我觉得是意味深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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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活动的本质,原就是精神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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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换言之,凡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寻找精神家园的活动,皆可称之为哲学。
于是,科学、艺术创造活动都可以看成是一种哲学活动。我以为,这便是诺瓦利斯定义的深刻性和丰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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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中,往往有一种不安感和无名的烦闷感会忽然弥漫了我们的心头。
每当夜幕徐徐降临,这种朦胧的情绪便会吞没一切。这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一团茫然的情绪,其实也是一种寻找归宿感在心中蠕动。
精神的归宿因为是无形的,所以更不易觅得。在寻找归宿和家园的过程中,人们还常常会表现出一种犹豫、恍惚和反复的思绪。
唐朝诗人贾岛的《渡桑乾》便绝妙地表达了这种思绪: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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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情感,可以说具有普遍的人生哲学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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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一生(从早年到暮年)中便时时深感人生的孤寂和“无家可归”的苦闷。
在《我的世界观》一文中,50岁的爱因斯坦吐露了这种莫可名状的情绪:“我实在是一个‘孤独的旅客’,我从来就没有全心全意地属于一块土地或一个国家,属于我的朋友或甚至我的家庭。在所有这些关系面前,我总是感觉到有一种莫可名状的距离并且需要回到自己的内心——这种感受正与年俱增。有时候,这种 孤寂感是很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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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位伟大科学家的内心深处,居然有这么深沉的非理性主义的情绪(这种情绪是黎曼几何和微分方程表达不了的),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它说明人们寻找归宿和家园之感是何等地迫切,何等地热烈,何等地苦痛!它也说明通往家园的归路是多么不容易寻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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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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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只有把爱因斯坦和诺瓦利斯有关哲学的定义会合在一起,才能囊括宇宙人生,囊括人性中的两大冲动:理性的和非理性的,才是全部意义上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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