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
“你怎么来了？”饮了一杯又一杯酒的赵祯已经是神智不清了，可是看着等下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认出了来人是张妼晗。
张妼晗什么也没说，就是默默地收起赵祯放在桌上的酒杯：“官家已经饮了很多酒了，不能再喝了。”
赵祯只是嗤笑一声，并不在意张妼晗的动作，反倒是直接拿起酒壶来，往嘴里疯狂地倒着酒。
张妼晗见状就要上去直接去抢赵祯手里的酒壶，可是她的力气太小，怎么也抢不到，到了最后，是赵祯先发了怒，一把将手里的酒壶掷在地上。
“你不知道我新得了公主，高兴得很吗？”赵祯面色阴郁，指着张妼晗质问道，“你怎么敢在我的大喜之日来触我的眉头！”
“官家根本不是高兴！”张妼晗虽然因为规矩已经是跪下了，可说出的话却是半分都不怯懦，直视赵祯的双眼，“妼晗知道官家是因为太伤心了才会借酒浇愁！”
“我伤心？我为什么要伤心？”赵祯却是大声笑了出来，只是那笑里，不知夹杂了多少的心酸与心痛。
赵祯弯下腰来直视跪在地上的张妼晗：“张妼晗，你凭什么觉得，我伤心？”
“妼晗就是知道。”张妼晗也是不改性子执拗的本性，直直地看向赵祯。
半响，终究还是赵祯先败下阵来，他默默地撩起衣摆，直接坐在地上，眼睛看向远方：“连你都看出来了，可她，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官家是说姐姐吗？”张妼晗虽算不上聪慧，可从赵祯这样的语气里，也能猜上个四五分。
提起晏清杳，赵祯的眼睛里更多了几分茫然，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得难受，可是即便再难受，他心里，还是有她：“她，近来还好吗？”
张妼晗摇了摇头，如实回答：“姐姐她很不好，整日里就知道守着崇庆公主的遗物，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哪怕是宣王和福康公主，她也是爱搭不理的。”
赵祯听后声音也有几分哽咽：“你在她身边，还是要多劝她些。好歹，也要顾及着自己的身子。”
“妼晗当然会照顾好姐姐。”张妼晗的语气却又更急促了些，无奈之中不知有多着急，“可官家只顾着姐姐的身子，自己的身子就全然不顾了吗？”
赵祯笑着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眼睛里是数不尽的悲凉：“我……我的身子，谁会在乎啊？连她都不在乎了，还能有谁在乎？”
“谁说没人在乎了！姐姐在乎！我也在乎！”张妼晗的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赵祯听到这样的话，一时间有些呆愣，看向张妼晗的目光也是呆滞了。
张妼晗很是认真地说着：“官家身子本就不好，还喝这么多酒，妼晗在官家身边服侍这么久，每日都给官家送汤汤水水，难道妼晗看着官家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能不心疼？”
一时间，赵祯觉得心里滑过了一丝暖流，可是感动过后，赵祯突然就觉得眼前的张妼晗与记忆中的晏清杳的影子重合了。
曾经，他因为得知自己的身世也是难过得不想见人，只是躲在福宁殿的角落里。
那时候，是她一直伴在他身边。
其实，如果可以，那个时候他也是想借酒浇愁的，可是，因为有她在，他便不忍心了。
因为他爱她，所以在她面前，哪怕再难受，也不愿意那样糟践自己，是怕她心里会难受。
可是现在，她心里……也许已经没他的位置了吧。
相敬如宾？
这真是他听过的最好的一个笑话。
他与她，明明曾经是最恩爱的夫妻，如何现在就能成了她口中的相敬如宾？
但还没等赵祯的思路回来，便已感受到了怀里的温暖。
是张妼晗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官家，妼晗知道官家伤心。”张妼晗紧紧地搂着赵祯的腰身，“妼晗也知道自己不能为官家做什么，可是妼晗想要以后都陪在官家身边。”
赵祯终究还是没有抵制住这样久违的温暖，他缓缓地将头靠在了张妼晗的肩膀上，而后便是紧紧地与她相拥在一起。
赵祯的眼睛空空地望向天边，在心中默默道：这次，便再让我放纵一次吧。
而同样与赵祯拥抱着张妼晗，眼睛之中却是落下了一滴泪珠：她知道，她成功了……可是，这样的成功，她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呢？
转眼，又过去了两日。
今日，正是赵懋安的三七之期。
仪凤阁。
晏清杳往火盆里添了一张又一张的纸钱，望着纸灰落满了整个屋子里的各处角落，手上也没有停下来的欲望。
纸灰上的点点火星很快就点燃了一旁的帘子，晏清杳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一样，就任火苗吞噬着这阁中的一切。
“娘子！”还是织儿最先反应过来，还喊来了绢儿等人来救火，而后扶着如个牵线傀儡般的晏清杳就是到了阁外。
晏清杳到底还是挨不住这滚滚的浓烟，生理性地咳了起来。
织儿则是轻拍晏清杳的后背替她顺气，又拿了一杯茶水给晏清杳润口。
晏清杳到底还是没有辜负织儿的好意，饮过茶来喝了几口，喘不匀的气这才平歇了起来。
大抵是受了烟呛，晏清杳难得得觉得自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环视了四周，却未见张妼晗的身影，很是奇怪，脸上不由自主地便露出来了疑惑的神色。
“娘子，宣王和公主这时候是去宫学了。”织儿以为晏清杳是在担心两个孩子，便主动答了。
晏清杳却是摇了摇头，缓缓说了几个字：“妼晗呢？”
短短的三个字，却让织儿心头一慌，但她又怕晏清杳看出什么痕迹来，连忙敛了慌张的神色，搪塞道：“这几日，妼晗病了，未免将病气过了娘子，在屋里歇着呢。”
晏清杳点了点头，全然没有怀疑织儿这话的真实性，毕竟在她看来，织儿如今是她在这仪凤阁中最为信任之人。
“娘子，火都扑灭了。”绢儿来向晏清杳禀报。
晏清杳麻木地点了点头，就是被织儿扶着再度往屋子里走去，继续烧着纸。
“娘子，喝碗安神汤吧。”刚坐到了榻上，织儿便吩咐人端来了一碗安神汤。
晏清杳皱了皱眉，刚要拒绝，却被织儿打断了：“娘子，今儿是公主的三七，您要是被火惊着了，公主在天之灵也会难过的。”
许是抬出了女儿，晏清杳的抵触心理一下子就减轻了许多，等到她再度回过神来，见织儿已经喂了她小半碗的安神汤了。
既然已经都喝了，晏清杳所幸也就不再矫情，便直接从织儿手里端过碗来，而后一饮而尽。
之后的一切，便更是水到渠成。
喝了安神汤的晏清杳觉得昏昏沉沉，终究还熬不住多日的不眠不休，被织儿扶着去安歇了。
可是即便再困乏，晏清杳的梦里还是充满了各种险恶，一会儿是骇人的妖魔，一会儿是赵祯一脸冷漠地说不要她了，一会儿是爹爹怒斥她不争气，丢了晏氏一族的脸，一会儿又是懋安哭喊着叫她。
晏清杳只觉得头痛欲裂，终究还是被接连不断的噩梦给惊醒了，她伸出手来揉了揉已经胀得不行了的太阳穴，这才觉得缓了过来。
抬眼看了看天色，见天儿都暗了下来，晏清杳便明白眼下时辰已经不早了，于是从床上起了身，正要推开内室的门走出去，不想却听到了门外有人在说话，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晏清杳选择了不动声色，静静地听着门后之人所说之话。
“李氏太过分了！”是赵宗实的声音，晏清杳很少见到儿子暴怒，心中倒是难免多了几分好奇。
“可不是？织儿姐姐，眼下还要靠你拿个主意。”绢儿的声音也是充满着怒气，“娘子的清白岂是她们空口白舌就能诬陷得了？”
“什么郭氏索命？”赵宗实满是不屑，“郭氏已经过世多年，懋安去了，怎么可能和她有关？还要牵连上娘？”
“就是就是，娘亲最疼我们了。”连年纪尚小的赵徽柔也满是愤愤不平，“哥哥，他们真讨厌。”
许是看见妹妹听了这些污糟话，赵宗实心中不喜，蹲下身子：“徽柔，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
“有哥哥在，你放心。”许是怕赵徽柔不放心，赵宗实又补了一句。
赵徽柔看了看赵宗实，而后乖巧的回屋歇息了。
见赵徽柔离去，赵宗实方才再次开口：“织儿姑姑，此事您是怎么看的？”
“所谓的什么郭氏索命，不过是李娘子找人演了一场戏罢了。”织儿最为年长，且经历得事情最多，一语就戳中了要点，“说到底，提举司天监的人也是食人间烟火的凡夫俗子，金银财宝撒下去，难道还有人不听命行事？”
“那我们也用钱来买他们？毕竟娘的声誉不能坏。”赵宗实一向是最忠厚的，可是为了解母亲的困局，他还是看向织儿道。
织儿摇了摇头：“宣王这法子行不通。李娘子之所以出了这招，为的并不是简单的损毁娘子的声誉。而是为了降官家心里娘子的份量。”
“先不说郭氏死因蹊跷，官家当初早就生疑，请了张先生来查，最后也没个结果。单说昔日娘子和郭氏之间闹得不愉快，如今偏偏又与崇庆公主早夭有了牵连，官家心里不对娘子生疑才是奇怪了。这就是摆明了要官家从今以后彻底厌弃娘子啊。”
“这可真是太恶毒了！”绢儿也是替晏清杳不平。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赵宗实问道。
“不能来硬的。”织儿的目光里满是认真，“须以柔克刚。张娘子，就是最好的解决法子。”
绢儿有几分犹疑：“可是张娘子不过才服侍了官家几日，能行吗？”
“官家现在心里正烦着，几日来唯有张娘子在近侧服侍着，说明官家信任，又怎会说不上话呢？”织儿很是肯定道。
“那我就去求求晗姨吧。”赵宗实也是被织儿说服了，点了点头，刚要离去，就听到屋内传来了一声震人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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