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
赵祯终于批好了劄子,想着与女儿赵懋安的约定,正要起身去仪凤阁,却见张茂则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连头上的帽子歪了也不顾。
见他这般失仪,赵祯心头一沉,忙开口问道:“发生何事了?”
张茂则面上是掩不住的悲伤:“官家,崇庆公主……崇庆公主失足落水,不幸……不幸夭亡了。”说罢就是跪在地上,叩下了头。
赵祯不敢置信地再次开口询问:“你说什么?懋安,懋安怎么了?”
“官家,崇庆公主夭折了。”张茂则也是红着眼眶,满心不忍。
“懋安!我的懋安!”赵祯再也顾不得什么,就是直直地往前走,可是还未走几步,心口处传来的一阵剧痛,让他瘫软在地上。
“官家!”张茂则反应很快,忙上前扶住了赵祯,“传御医!快传御医!”
“懋安,懋安……”赵祯虽已经是疼得几欲昏迷,口中还是喃喃着赵懋安的名字,可惜,再也不会有人听到回应了。
仪凤阁。
即使早已知道结果,曹丹姝还是让太医再看看,万一懋安还能有救呢?
可惜,结果注定是失望的。
御医冲着曹丹姝默默摇了摇头,曹丹姝心中也是重重一击,谁能想到昨日看着还健健康康的孩子竟会一夕之间惨遭这种祸事。
“懋安。”晏清杳开口轻唤着女儿的名字,希望着奇迹的发生,“懋安,不能再睡懒觉啦。”
晏清杳抚摸着赵懋安那已经苍白冰冷的小脸,将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强笑道:“你不是说最爱吃娘亲给你做的莲子羹了吗?娘都做好了,你再不醒,就都让你哥哥姐姐吃完了。”
曹丹姝俯下身来与晏清杳平齐,开口劝道:“懋安已经走了,你就让她安安心心地去吧。”
“不!你胡说!我的懋安她没走!你胡说!”晏清杳闻言就是一把推开曹丹姝,捂住自己的耳朵,似乎这样就能掩盖这仪凤阁中的哭声,她的女儿就还在。
“娘娘,我们娘子是伤心糊涂了。”织儿虽然伤心,但还是在替晏清杳向曹丹姝解释原因。
曹丹姝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但也明白丧女之痛痛彻心扉,所以也不曾有怪晏清杳之意,只道:“照顾好你们娘子。”说罢就是转身离去了。
晏清杳却仿佛看不到一样,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赵懋安的小脸:“懋安,脸上怎么弄得这么脏啊。娘来给你擦擦,身上也这么脏,衣服这么湿,快,快脱下来。”
“织儿,织儿,打盆水来。”晏清杳已经是方寸大乱,“绢儿,快,拿一套懋安的衣服来,快一点儿!”
一顿折腾之下,晏清杳终于为赵懋安梳洗完毕了。
晏清杳摸着赵懋安早已变凉的体温,终于是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了。
她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赵懋安的手:“懋安,湖里,真的很冷吧。娘为你换好了衣服,是不是暖和了。”
晏清杳的眼泪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又摸向了赵懋安的鼻子,继而是嘴巴:“口鼻里有这么多的污泥,懋安,你当时该有多么难受啊。”
“莲子羹娘也做好了,你最喜欢的了,娘答应你,今天你吃几碗都可以,真的,娘不骗你,只要你醒来,娘什么都答应你。”
晏清杳的声音哽咽地已是不成样子:“娘教你的花胜你也没剪完呢。你不是说要给爹爹、娘亲剪好,等到明年的灯节,挂到桃树上吗?你不是说,有你剪的花胜,来年的桃子也会结得更大更甜吗?娘还等看呢……懋安,你不能骗娘,娘是真的……真的当真了。懋安,算是娘求你了,你睁开眼睛看娘一眼好不好,你睁开眼睛啊!懋安!懋安!”
女子的哀嚎声响彻整个仪凤阁,连绵不绝,搅得整个禁中都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
当夜,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这座四方城里数不尽的悲哀与罪孽,也冲击了一位母亲伤得支离破碎的心。
第二日。
织儿跪在地上,看着被晏清杳牢牢锁住的房门,心中的自责达到了顶峰,若非是她出什么馊主意,偏要让公主去福宁殿寻官家,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公主还是健健康康的站在这里,娘子也不会这样悲痛欲绝,仪凤阁的平静安宁都被她一个人给打破了。
“织儿姑姑。”是赵宗实领着赵徽柔站在房门前,他们都知道妹妹早夭的事情了,两人也很是伤心难过,大哭了一场。
可是对于孩子而言,生与死,大抵还是没有那么痛彻心扉的。无论是年长的赵宗实,还是年幼的赵徽柔,他们两个并不懂生死的真正含义,于他们而言,他们是失去了妹妹,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妹妹了。
但对于晏清杳而言,她的悲伤、自责、悔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击垮了她。
她根本不能承受自己几乎拼了性命才生下的女儿没了,她不能!
“娘亲为什么不见我和哥哥?”到底还是赵徽柔年纪小,根本就承受不住什么伤痛,“妹妹没了,爹爹病倒了,娘亲也不见我,我怕……”
赵宗实将赵徽柔揽入怀里,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妹妹了,思及此,泪也是从眼眶中滑落,可是他不能沉溺悲伤无法自拔,娘和徽柔都还需要他顶天立地,他不能难过。
“徽柔,徽柔不哭了。”赵宗实替赵徽柔擦着眼泪,看向站着的张妼晗,“晗姨,你带徽柔去俞娘子处吧。”
论起情分来,自然是杨锦蕊同晏清杳的情分更深些,赵宗实也清楚。可是杨锦蕊眼下有了身孕,仪凤阁却适逢赵懋安夭折,未免冲撞,赵宗实不得不思虑周全一些,只能让张妼晗带着赵徽柔去找俞秀妍,一方面是为了让赵徽柔少看些悲伤的情景,自然伤心也会少些,另一方面则是母亲晏清杳悲痛欲绝,短时间内着实是没有精力再照管赵徽柔了。
原本,应该是身为皇后嫡母的曹丹姝来照顾赵徽柔最为合适,可是这两日,为赵祯请御医看病问药,以及为赵懋安筹备葬礼,处处都需要她,整个人都快忙得脚不沾地了,赵宗实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了。
“哥哥,我想陪着娘亲还有懋安。”赵徽柔哭着拽住赵宗实的衣袖乞求道。
赵宗实也是心中不忍,不过还是理智占了上峰,只是摸了摸赵徽柔的头,语气满是肯定, 绝无肯商量的余地:“徽柔乖,听哥哥的话。”
赵徽柔见赵宗实态度这般强硬,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张妼晗离开了。
张妼晗在离去之前,也是止不住的担忧。
毕竟织儿已经在地上跪足了整整一夜了,可是晏清杳却没有丝毫要让她起来的样子。
昨夜,她自然也是用尽了千般万般的招数来求晏清杳,磨晏清杳,直至嗓子都喊哑了。可是结果却还是无一例外,都是失败。
所以,一夜的时间,张妼晗也想明白了:晏清杳的丧女之痛不是她们这些人可以缓解的,毕竟非身临其境,如何感同身受?
不过话总要来回说,要想解晏清杳的伤痛,大抵唯一可能的,只有官家。
可是官家因赵懋安的早夭,情绪激动,悲伤过度,犯了心绞痛,现下清不清醒都尚未可知,她又能怎么办?
或者说,哪怕是赵祯清醒了,她一个仪凤阁的宫人,又能如何?
所以,张妼晗没有办法了。她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是看顾好晏清杳剩下的孩子们。
她的姐姐啊,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那么剩下的赵宗实与赵徽柔,就绝不能再出一点岔子,一点都不可以。
纵然张妼晗也有再多的不放心,她也是选择带着赵徽柔离去,这是她如今唯一能替晏清杳做的事情了。
“娘。”见张妼晗带着赵徽柔离开了,赵宗实也不再压抑心中所想,撩起衣摆就是那么直直地跪了下去,“宗实知道,懋安走了,娘心里有多难过。娘放心,宗实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娘。”
“宣王。”织儿虽然已是跪得浑身疼痛,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她这么跪着可以,可是赵宗实不过还是一个孩子,若是一直跪着,那身子可怎么受得住啊。
赵宗实也明白织儿的心,只是用一句话就堵住了织儿还未说出口的话:“织儿姑姑,我是娘的儿子,是懋安的哥哥。爹病了,徽柔还小,办事有孃孃,审案也有张先生,我什么都替娘和懋安做不了。所以现在,我必须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娘的身边,这是我不可推却的责任。”
织儿看着这么坚定又懂事的赵宗实,也是感动,便也允了赵宗实跪陪晏清杳。
又是一个时辰,正在赵宗实觉得眼前冒金星的时候,房门“吱”地一声打开了。
“娘!”
“娘子!”
赵宗实和织儿都是在第一时间望去,果然,开门的是晏清杳。
一夜未眠,晏清杳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眼下也是一圈的乌青,人憔悴了不少。
晏清杳看了看四周,并未发现想见的那个身影,心中的失望达到了顶峰,怒火也是随之而生得愈演愈烈。
但到底,晏清杳还是压下了所有情绪,只开口淡淡说了一句:“叫官家来见我。”
说罢就是要转身回去,在关门的那一瞬间,终究还是心疼赵宗实与织儿,开口道:“你们也不必跪了。”说罢就是再次把门关上,却是未再落锁。
而赵宗实与织儿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数。
此事,在这样的特殊时刻,还是去求曹丹姝最为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