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阁。
“娘子，奴这就送两位公主去宫学了。”赵徽柔的奶娘韩氏对着正在用早膳的晏清杳道。
晏清杳放下筷子，轻轻摸了摸两个女儿的小脸，和蔼可亲道：“去吧，迟了先生要罚的。”
两个孩子行了一礼，就随着韩氏等人去宫学了。
“姐姐。”张妼晗满是讨好的笑容，双手捧着一碗白粥递给晏清杳。
晏清杳怎会不知道张妼晗这是对自己有所求，但却故意不说，想要逗逗她，只是接过碗，很是斯文地用起了粥。
眼看着张妼晗都要急得跳脚，但面上还是故作镇定地为自己布菜，晏清杳觉得好笑之余又有几分心软，还是主动开了口：“说吧，又有什么难事了？”
“姐姐最知道妼晗了。”张妼晗面上的笑容愈发真诚了，说出了事情的所求人，“是贾婆婆。”
许是怕晏清杳不记得了，张妼晗解释了贾玉兰的身份：“就是当年的贾教习，对妼晗很好的。”
“是她……”晏清杳仔细回想着贾玉兰的模样，心中有了底，“你是说贾教习的什么事呢？”
“姐姐可听说了夏竦夏枢相的夫人写状子告自己的夫君走私贪贿？”
晏清杳点了点头：“后宫女眷都知道的事儿，我自然也知道，听说还闹成了邸报新闻，昨日几位谏官来找官家也是为此。”
“这事就是子虚乌有，分明是那个夏家的大婆善妒！”张妼晗很是替贾玉兰鸣不平。
晏清杳看了张妼晗一眼，心中多少有数：“那这事还与贾教习有关？”
张妼晗嘻嘻一笑，蹲坐在晏清杳身侧：“姐姐有所不知，贾婆婆原是夏竦的未婚妻，两家早就定下了婚事，后来先帝赐婚，夏竦才娶了如今的夫人，婆婆心灰意冷，就入宫了。”
晏清杳看向张妼晗，心口处隐隐发胀：“所以你和我说这一番话，是要让我做什么呢？”
“姐姐～”张妼晗拉着晏清杳的袖子撒着娇，“姐姐最好了，这些事都是那夏家的夫人闹得，不干婆婆什么事儿的，还有夏枢相，也是平白被冤枉的灾祸，姐姐能不能替我向官家求求情，就宽恕他们吧。”
“妼晗！你越发胡闹了！”晏清杳心口堵的一口气开始在整个胸腔乱窜，“你若是感恩当年贾氏对你的教导之情，为她难过，我可以理解，毕竟如你所说，她当年无辜被退婚，时隔多年此事再牵扯于她不合适，可你说得是什么，是让我去劝官家不听谏官的话，去赦免夏竦，我若是这样做了，与那被驱逐出宫的李司饰有何分别？”
“姐姐，妼晗没有这个意思的。”张妼晗听了晏清杳的话，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连忙跪在地上解释道，“妼晗只是心疼婆婆，妼晗绝对没有要害你的。”
“起来吧。”晏清杳不忍张妼晗跪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严厉了，于是软下了三分语气，“我也不是怪你，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是最好的，妼晗，我今天这样说你，只是为了你听进去，不要步那李司饰的后尘。”
张妼晗也是有些抽抽噎噎的：“姐姐明白就好，无论妼晗做什么，都不会害姐姐的。在妼晗心里，姐姐是最重要的。”
“傻丫头。”晏清杳替张妼晗擦拭干净眼泪，“快洗洗脸去，都成了小花猫了。”
张妼晗听了晏清杳的话，又露出了笑容，就要下去洗脸，正巧与进来的织儿撞了个对面。
“织儿。”晏清杳向着织儿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妼晗今日是见过贾氏吗？”
“今天奴没见妼晗出去过，倒是昨天我陪娘子赴宴，留下妼晗在阁中，绢儿和我说，妼晗出去过。”织儿认真地答了晏清杳的话，“娘子，可是妼晗做得不对吗？”
晏清杳摇了摇头，反思道：“她也只是听人诉苦，才找我抱怨了两句，我其实明白，她不是想通过我干涉什么朝政，只是重感情，她是在我跟前养大的姑娘，便是说错了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何况，今天我也确实是急躁了，昨天官家裁减宫人，我也不免有些害怕，今天再提，我也是语气重了些，反倒弄哭了她。”
想起昨天晏清杳的神伤，织儿也是轻微叹了口气：“娘子做得对，前朝的政事，娘子这样的后宫内眷还是少沾染为好。”
晏清杳叹了口气：“今天妼晗不对，我也有不对，你帮我去劝劝她吧。”
“娘子还是最宠着妼晗。”织儿笑出了声来，“对了，娘子，可还要和娘娘说梳头夫人的事？”
晏清杳摇了摇头：“梳头夫人的人选，是娘娘的职权，可娘娘没有定，却由妃嫔们举荐，可见持心公正。你知道，之前为我梳头的唐氏出了宫，我便未曾指定过他人了，随着谁当差便是谁来，若是真让我举荐，反倒不知谁才是最好。”
“奴心里倒是有个人。”织儿微微一笑，“娘子可还记得董秋和？”
“秋和？你的眼光倒是好，秋和年纪虽小，但为人稳重，心思纯正，是个不错的人选。”晏清杳先是赞同了织儿的话，而后话锋一转，“不过，这孩子就是太好，所以锦蕊已经先挑了她去，我总不好强夺了。”
“秋和不成，也还有妼晗。娘子是知道妼晗的珠冠做得极好。”织儿并未死心，一路不通就再开一岔口，“之前也没少看着女官们给娘子梳头，她是有心得的。”
“妼晗的珠冠是做得好，导引术也不错。可一来她毕竟不是专门的梳头女官，二来……她不适合做这个梳头夫人。”晏清杳知道张妼晗的优秀，这些年，没少跟在自己身后学本事，可凭着几分私心，晏清杳还是愿意把张妼晗留在自己的身侧，毕竟这孩子有时太过不知收敛锋芒了，也只有自己才能束缚住她的娇纵。
“娘子这是怎么说呢？”织儿听见晏清杳的话很是诧异，毕竟她想推张妼晗上去，就是希望张妼晗能时时在赵祯面前念叨念叨晏清杳的好，可以当好梳头夫人的差事，当然，如果张妼晗可以更进一步，成为赵祯的嫔妃，灭了李如锦的气焰，那也是件好事。
晏清杳满心是替张妼晗打算：“妼晗性子太娇了，服侍官家，最要紧的就是谨言慎行，不可坏了规矩，这些妼晗根本就做不到。与其让她去那边委屈自己，还不如就在仪凤阁安安稳稳的，以后我再给她找个好夫婿，平安和美地过日子。”
“方才你没看见是不知道，我只是斥责了她几句，她就哭得不行了。若是以后在官家面前服侍，别说是斥责，就是挨打也难说，她要总是哭哭啼啼的，那不是白白地等着受罚吗？”
织儿不是很赞同晏清杳的说法：“官家素来是最宽厚仁善的，娘子可是多心了？”
“多心？”晏清杳看向织儿，“你可知茂则与官家的情分，茂则多年来服侍官家从无大的纰漏，可就连他也被罚过多次，这回更是连着皇城司的职权都被杨怀敏分去了，官家如此，何况妼晗？”
“娘子……”织儿很是不可置信。
晏清杳有些懊恼自己：“我是又和你说得多了，也知道得多了。”
“好了，这次选梳头夫人咱们仪凤阁就不参与了。”晏清杳摆了摆手，打发织儿去休息，“你也下去吧，昨天陪着我，想来也没休息好，这会儿正没什么事，你去睡会儿吧。”
夜。
梅园。
张妼晗想起白日里因为贾婆婆而受到晏清杳的斥责，心头不免难过，眼泪再次滚了下来，手里也在拿着木棍不停地戳着地上的泥土。
“妼晗？”赵祯的声音突然在背后传来，吓得张妼晗连忙起身行了一礼。
“官家怎么在这儿？”张妼晗擦了擦眼泪开口问道。
赵祯淡淡一笑：“就是觉得殿里闷，想出来走走。”
张妼晗乖巧地点了点头，将头埋得更低：“奴知道了。”
很显然，赵祯并没有无视张妼晗低头擦眼泪的小动作：“倒是你，怎么眼睛红红的？”
“奴没有。”张妼晗快速地抬起头来，而后摇头否认，可结果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脸上的泪珠在皎洁的月光下变得越发显眼。
赵祯也并不非要逼问张妼晗事情的起因结果，只是顺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又示意张妼晗也来坐：“你年纪还小，凡事看得不要太重，开朗些才是。”
“妼晗是觉得有些事就该看得重。”张妼晗很是不服赵祯这过来人的指教，“在妼晗心里，有些人就是很重要，比如姐姐，她是妼晗如今在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如果有人对她不好，妼晗肯定不干。”
赵祯笑着看向张妼晗，开始套话：“所以你今天这般是为了你姐姐？”
张妼晗性子单纯，全然不知赵祯的有意套话，只是坦诚答道：“我是因为贾婆婆。从前，没遇到姐姐的时候，就属她对我最好，可是现在因为夏枢相的事情，宫里宫外的人都把婆婆拿出来指指点点的，我就是替我婆婆不平，所以我才去找姐姐求情的。可我没想到，姐姐她会那么生气，她说了我，这是姐姐第一次说我，我也从没想过，姐姐会那么说我……”说到最后，张妼晗越来越委屈，索性哭了出来。
赵祯虽仍不知事情的枝叶末节，但也猜出来了几分，晏清杳之所以会斥责张妼晗，是因为张妼晗的话涉及了前朝朝政，看来端午宴的事情是给她敲了警钟的，只是张妼晗说得也不无道理，贾玉兰在此事上却是无辜，张妼晗的一片赤子之心被最亲最近的人如此误解，也难怪张妼晗生气了。
思及此，赵祯从怀中拿出汗巾递给张妼晗：“擦擦眼泪吧，你姐姐也是为你好。”
张妼晗的小嘴撅了撅，得意道：“我自然知道，在这宫里，只有姐姐对我最好。”
赵祯见张妼晗如同孩子一般，脸色说变就变，也是忍俊不禁，开起玩笑来：“你姐姐对你最好，那第二第三呢？”
张妼晗掰起手指头算起来：“第二是贾婆婆，然后是织儿姐姐，再然后是纤儿姐姐……”
“那朕呢？”赵祯打断了张妼晗的话，一脸好奇地问道。
“我不告诉官家。”张妼晗狡黠一笑，而后快速向前跑了几步，然后又回过头来，“在妼晗心里，官家和姐姐一样好。”
说罢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徒留赵祯一人在原地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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