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后。
“官家,杨氏带着公子李玮,向官家和娘娘告辞。”
“让他进来吧,让我好好看看这孩子。”说罢又向在晏清杳怀里的赵徽柔招手,“来,徽柔。”
杨氏一进门,就很是欢喜的行礼:“拜见官家,拜见娘娘。玮儿,快给官家娘娘请安。”
眼看着李玮的动作慢了些,杨氏直接强硬的按着李玮跪在地上:“跪下,跪下!”
杨氏复又笑道:“官家,娘娘,瞧我这傻儿子。”
“来,过来。”赵祯倒是对这些失礼不在乎,对着一旁的任守忠问道,“像不像我母亲当年?”
任守忠有些无措,但还是应和着:“像,眼睛极像娘娘,都是那般温和厚道,待人极好。”
赵祯很满意任守忠的说辞,“嗯”了一声,又转头看向赵徽柔:“你倒是该对叔叔说什么呀?”
“差不多大的,怎么是叔叔呢?”赵徽柔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问号。
赵祯耐心解释道:“这是辈分。不过,也不必像对长辈那样,那么生分。徽柔,这是你亲祖母的侄子,是你很亲很亲的亲人。”
“徽柔!”眼瞧着女儿拉住李玮的手,晏清杳就知道不好,连忙拉回了想要亲李玮额头的女儿,“不可无礼。”
赵徽柔向母亲解释:“他确实对我很好。爹爹讲过,很亲的人不用说对不起,说谢谢也生分,所以徽柔想给他一个亲人之间才能给的谢谢就是了。”
“那也不可以。”晏清杳皱了皱眉头,找了一个最为合适的理由,“要记得男女之大防。”
赵祯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又赏赐了李玮母子些珍贵物品,就放了他们母子二人出宫。
仪凤阁。
晏清杳打发了宫人内侍,看向跪在地上的赵宗实:“宗实,你实话与我说,徽柔说那个只有亲人之间才能给的谢谢,是你与滔滔间的,这是怎么回事?”
“娘!”赵宗实听见此言也是大吃一惊,他与高滔滔的感情最好,偶尔两人高兴了,她会亲他的面颊,他羞涩之余也是欣喜的,不想今日被妹妹赵徽柔撞见,幸得高滔滔机智掩了过去,哪里想到如今竟是连母亲都知道了,他心中慌的如一团乱麻,“是我的错,与滔滔无关。”
“自然是你的错!”晏清杳并非是一味地护着自己的儿子,蛮不讲理之人,“宗实,你是一个男孩子,又是皇子,这件事就算宣扬出去了,你不过是被申饬几句,轻罚一下,这于你也没什么。可滔滔呢?女子名节最重,她又是娘娘的养女,这样的事传出去了,滔滔的一生就毁了,她就只能一辈子青灯古佛了,你忍心吗?甚至连娘娘,也会被那些言官御史们弹劾,这些你都知道吗?”
“那我就娶她。”赵宗实也是关心则乱,听了晏清杳的话心中害怕高滔滔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于是开口就说出了心中所想。
“宗实!”晏清杳突然对儿子很是恨铁不成钢,“你是皇子,你难道以为你的婚事,是你想要娶谁就可以娶的吗?那是要你爹爹,乃至全部的朝臣们替你决定的。”
“娘,我是真的……我不想……”赵宗实显然也是被晏清杳的话说得有些心乱。
晏清杳俯下身来,她知道刚才她的那番话是实话,但对赵宗实而言也确实不公平,自己的婚事无力做主半分,说不难过,那定然是假的:“宗实,我不是不让你娶滔滔,凭心而论,娘也极为喜欢她,若将来,你们有缘分做夫妻,娘也高兴。可这不是当下,你要是真为滔滔好,就要时刻注意男女大防。”
“什么男女大防?”赵祯的声音让母子二人一惊。
“阿祯。”晏清杳故作镇定地站起身来,“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宴前杨怀敏送来了几个发冠,我瞧着这顶极为适合你,便来送你。”赵祯指了指身后托盘上的一顶精致的珍珠牡丹象牙冠,又见赵宗实跪在地上,问道,“宗实,怎么惹你娘生气了?”
晏清杳不想坏了高滔滔的名节,也知道儿子是真的喜欢高滔滔,再者看着如今他们两人也恰如像是看到了当日的她与赵祯,于是替儿子遮掩道:“他弄丢了徽柔,我正说他呢。徽柔还小,万一出点什么什么事情可怎么好?还有今日那徽柔骑在李玮脖子上,已然是坏了男女大防。我怎能不气?”
“我说是什么呢?”赵祯想着自己进来之时听到的“男女大防”四字,开始劝解晏清杳,“宗实定不是有意的。那宴上人那么多,连徽柔的奶娘都没看住她,何况宗实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他是徽柔的长兄,自然该爱护妹妹。”晏清杳本就不是因为这件事责罚儿子,也就着赵祯的话下了这个台阶,“宗实,今日罚你抄书,不抄完不许吃饭。”
赵宗实垂首答了一声“是”,而后向赵祯晏清杳行了礼退下了。
“徽柔只是个三岁的女娃娃,哪懂得什么男女大防?你可别像那些迂腐的老夫子们一样,张口闭口的就是之乎者也,我和孩子们可是吃不消。”赵祯很是逗趣地哄晏清杳开心。
“李玮是徽柔的叔叔,辈分在那里,我怎么还不上心?我若由着徽柔与他亲近,难不成你还想要那李玮做你的姑爷不成?”
“李玮也没什么不好吧?”赵祯不置可否。
“李玮生得便不聪明。”晏清杳虽知这话有些过分,但为了打消赵祯这样可怕的念头还是说了,“而且他生母杨氏看着便是粗鄙,徽柔将来怎可到了那样的人家?”
“怎样的人家?”赵祯听见这话明显不悦,“那是我的外祖家,就算李家祖上不显赫,你也不用这般嫌弃吧?况且,晏家也是在父皇在位时,因晏氏两子中了两榜进士才有今日的辉煌的。”
晏清杳知道自己的话不好听,但是实话不假,莫说是皇家公主,便是今日宴上哪家大臣见了杨氏的模样,也不会让自家的女儿嫁到李家的。
而赵祯的话就更是赌气了,他明明白白的是在说她晏家能有如今,都是靠他赵氏一脉的提携,虽然也是实话不假,可不提朝廷取士是本分,这话已是颇有些携恩要挟的意味在,晏清杳自然也不肯高兴了。
“官家,富相公的奏本到了,说是急奏。”张茂则的声音也算是解了二人的燃眉之急。
赵祯听后瞥了一眼晏清杳后,不悦地转身离去。
晏清杳看着赵祯离去的背影很是无奈,为何他们之间总是见一次面就要吵一次架,难道真的是因为,她的错太多了吗?
“娘子。”织儿眼见自己给赵祯端上一盏茶的功夫,气氛就已如此诡异,也是无奈地递给晏清杳茶道,“娘子喝盏茶吧。”
晏清杳见织儿并未如以往一样劝谏自己,也是顺着她的意思不再多言,只借着微苦的茶涩排解着内心的无限忧愁。
“姐姐。”张妼晗从后间刚一出来就被放在一旁的珍珠牡丹象牙冠迷住了眼睛,“这冠子真好看。”
“官家刚送来的,虽是好看,却也过于奢华了。”晏清杳明白有着曹丹姝这个皇后简朴在前,这冠子她是戴不出去的,正好张妼晗喜欢,不妨就遂了她的心意,“不过,你若喜欢,将来等你出嫁的时候我便送了你做嫁妆。”
“娘子可是忘了品级的事儿了?”织儿提醒道。
晏清杳微微摇头:“没忘。只是我觉着我们家妼晗可以嫁一个好举子,将来做诰命夫人。”
“我才不想离开姐姐身边呢。”张妼晗很是认真地说着,“凭她什么诰命夫人,妼晗不稀罕。”
“真是个傻丫头,女孩子家怎么能不嫁人呢?”晏清杳笑着点了点张妼晗的额头。
织儿在一旁看着,心中埋藏的那个念头再次升起:妼晗漂亮直爽,喜欢奢华之物,又不愿离开娘子,或许只有给官家做娘子,才是最好的一条路了吧?
康定元年五月,宋仁宗赵祯赦免因郭皇后一事被逐出宫的尚杨二美人,召二人回宫。
如凤阁。
“锦蕊!”时隔八年,晏清杳再次见到杨锦蕊十分高兴。
“清杳!”杨锦蕊同样是激动地握住了晏清杳的手。
晏清杳笑道:“如今你被官家封了婕妤,算是一切都好了。”
“也是借你的吉言。”杨锦蕊何尝不知若是凭着赵祯,只怕早就不知把她忘到了哪里去,这次加恩定是晏清杳的请求。
“好了,不提这些了。这些年,你受的苦定是不少。”晏清杳并不想携恩求报,只岔开了话题。
“我还好。”杨锦蕊苦涩一笑,“至少……比起慧雯来。”
“慧雯的病?”
杨锦蕊如实答道:“治好是难了,这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着,也是过日子。官家把她放在了伊兰轩,为的也不过一个清净。”
“离了栖凤阁这样的地方,也好。好在都是在宫里,你我多照应她几分,也就是了。”晏清杳明白尚氏已是注定远离了这后宫的漩涡,冥冥之中其实也是另一种幸福。
杨锦蕊笑道:“还是说说你吧。当日我果然没看错你。如今,你身边不仅有了宣王,还有了福康公主与崇庆公主,可见你是有后福的。”
“后福不后福的我倒是不在意,只要他们都好,我这个做娘的就安心了。”晏清杳真诚地表达了内心的想法,“你也不用唤他们这般的疏远,你是他们的长辈,叫他们名字就是了。”
杨锦蕊点点头:“我听你的。对了,我这次回宫,已经拜见了这位新皇后,瞧着她的性情倒是不错。”
“娘娘宽仁宅厚,是个好皇后。”晏清杳中肯地评价曹丹姝,“朝廷后宫都是极为赞赏她的。”
“也是好手腕。”杨锦蕊了然一笑,“能得众多赞赏,想来是个不容易的好人,也不怪人都说她颇有章献太后遗风了。”
晏清杳点点头,听着杨锦蕊继续道:“还有一位李娘子,听说颇得官家宠爱,连芷蓉的鸣凤阁都给了她了。”
晏清杳答道:“官家宠爱谁,是他的心意。我们只是妃妾,旁的咱们不该管,也管不了。”
眼见晏清杳并不愿多聊李如锦,杨锦蕊也不违拗她的意思,只道:“今夜,你便留在我这如凤阁吃酒,我亲自做你喜欢的菜来。”
晏清杳点头一笑:“好,都听你的。”
旧友重逢,一室欢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