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仪凤阁。苗心禾往花瓶中插好了花，见晏清杳趴在桌上睡着的样子，随手拿起了一根狗尾巴草挠了挠晏清杳的鼻尖。

　　晏清杳感受到鼻尖处不一样的触感，忙睁开了双眼，见苗心禾笑盈盈的望着自己，无奈道：“禾儿。”

　　苗心禾关心道：“清杳姐姐昨晚没休息好吗？”

　　还未等晏清杳回答，一旁的纤儿便替晏清杳答了：“苗姑娘可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娘子白日里去福宁殿侍候官家，这晚上便去鸣凤阁照顾张娘子，疲累的很，都没怎么用膳。”

　　苗心禾闻言心疼的握住了晏清杳的手：清杳姐姐。”

　　晏清杳回握住苗心禾的手安慰道：“好了好了，才没纤儿说的那么严重呢，就是因为近来暑热，我不怎么想用饭食，人也懒了许多。”

　　苗心禾道：“清杳姐姐还是说胡话呢，这都入秋了。”

　　晏清杳不想苗心禾担心，于是转过话题道：“好了，我没事，你放心吧，对了，我听说韩琦韩相公家中正在为其相看妻子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苗心禾闻言只觉心中一紧，不知为何，就是心中莫名的很不舒服。

　　“禾儿？”晏清杳见苗心禾失神的样子轻唤道。

　　“哦，韩哥哥要娶妻了，是好事啊。”苗心禾安慰自己是把韩琦当成亲哥哥一般，不舍得哥哥就要娶妻才会如此。

　　“娘子，娘子。”晏清杳刚想回答苗心禾的话便见纺儿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还跌在了地上。

　　纤儿见状斥道：“娘子和苗姑娘在说话，你怎么这般冒失？”

　　晏清杳道：“起来回话吧。”

　　纺儿道：“是奴在宫门口见到晏府，晏府送来的加急信件，说是让娘子亲启。”

　　晏清杳疑道：“宫门口？你好端端的去宫门口做什么？”

　　纺儿支支吾吾道：“奴，奴……”

　　晏清杳道：“好了好了，先把信给我拿过来吧。”

　　晏清杳打开信纸，见上面只有几行字，却是如同五雷轰顶：晏居厚今日骑马下朝之时途经一家还未完工的酒楼，因装饰用的石雕固定不牢不慎脱落，晏居厚头部被其击中，不幸逝世了。

　　苗心禾见晏清杳脸色苍白也是有几分害怕忙问道：“清杳姐姐，发生什么了？”

　　晏清杳扶住桌子强行站起来：“纤儿，我们，我们去福宁殿。”说罢就是飞快的小跑了出去。

　　晏清杳已是泪如雨下，双眼模糊一片，就只是凭着记忆走着，却不想刚到院子里就撞到了一个怀抱里，晏清杳仔细一看：是赵祯！晏清杳虽然心痛万分，但顾念着规矩还是想要挣扎开来，却不料紧接着下一刻就被赵祯紧紧的搂入怀中，于是也就顺从的搂住了赵祯的腰。

　　却说赵祯原也是听闻了如此噩耗，知道晏清杳必会因同母兄长晏居厚的逝世伤心欲绝，故而马上赶到了仪凤阁，果然刚一进院子便见晏清杳满面泪痕的往外赶，很是心疼，于是把晏清杳搂入怀中。

　　苗心禾虽然识得字不多，但还是看出了信纸之上是晏清杳的哥哥殇逝之事，心下担心晏清杳，于是也忙跟了出来，却不想正看到了如此令人心碎的一幕。

　　苗心禾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在赵祯和晏清杳之间是如此的多余，是了，自己有什么资格和清杳姐姐争呢？自己无才无貌，却是妄想成为六哥身边最重要的人，真是何其可笑。

　　苗心禾只觉得心里涩涩的，于是趁着二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飞一般的跑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藏书阁，躲在角落里偷偷哭着。

　　“禾儿。”苗心禾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竟是韩琦！

　　原来是赵祯特允韩琦可以来藏书阁看书，韩琦今日本为查阅典籍而来，不想却是听到了女子的哭泣声，于是便顺着声源寻了过来，正巧看到苗心禾！

　　苗心禾在见到韩琦的一瞬间，因赵祯而涌起的酸涩感全部消失，脑海里取而代之的全是晏清杳说韩琦即将娶妻之事，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苗心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根本没有在意礼仪规矩，就是扑入韩琦的怀抱哭道：“韩哥哥。”

　　韩琦被苗心禾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懵，却还是不忍推开眼前楚楚可怜的苗心禾，于是用手轻轻抚摸着苗心禾的后背，哄道：“禾儿，没事的，有韩哥哥在。”

　　半响，韩琦感到怀里苗心禾的抽泣声逐渐消失了，甚至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松开苗心禾，却见小姑娘早就已经睡着了。

　　韩琦将苗心禾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又见苗心禾额间的一缕碎发滑落，于是下意识的替其拢到耳后，肌肤间传来的细腻感让韩琦猛地收回手，脑海中却是不停的回想着刚才苗心禾扑在自己怀中那发间不时传来的馨香，韩琦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韩琦望了一眼还在熟睡着的苗心禾，嘴角不由的勾起一抹笑，原来自己早就不把苗心禾当做妹妹来看待了，韩琦虽然心疼苗心禾哭的如此伤心，但与此同时也不由的庆幸，庆幸自己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仪凤阁。赵祯看着晏清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很是心疼，于是握住晏清杳的手轻唤道：“杳杳。”

　　晏清杳道：“阿祯，你知道吗？我祖母和娘亲身子一直不好，爹爹又要忙于政事，所以从小照顾我最多的就是哥哥了。其实他也不过就是比我大了两岁，却是处处让着我，包容着我的任性。即使是后来我进了宫，他也是想方设法的从外面弄来一些好玩的小玩意儿哄我开心，就怕我受了委屈。可是，如今，我再也没有可以护着我，宠着我的哥哥了。”

　　赵祯道：“杳杳，你还有我。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

　　晏清杳闻言很是感动：“阿祯。”

　　赵祯道：“你哥哥是晏先生的嫡长子，如今晏先生不在东京，他也就是晏家的顶梁柱，正当意气风发之际，骤然离世，想来对你家来说打击很大。朕授你哥哥大理评事，派茂则上门奔丧，聊做抚慰。”

　　晏清杳知道此刻赵祯还未亲政，为着自己爱屋及乌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不容易，于是将头靠在赵祯肩上真诚道：“阿祯，谢谢你。”

　　赵祯用手擦了擦晏清杳脸上还未干的泪痕道：“傻丫头，谢什么，我们是夫妻。”

　　一时，一室，两人，足矣。

　　今日是晏居厚出殡之日，可惜晏居厚虽然定了亲但确是并未成婚，故而依礼无法埋入晏家祖坟。可晏殊心疼儿子，正巧挚友范仲淹有一小女不幸早夭，于是晏殊与范仲淹商量，让二人冥婚，共同葬入晏家祖坟。范仲淹自是无所不允，二人也从挚友变成了亲家。

　　至于同晏居厚之前定亲的张知白嫡幼女张氏，晏殊也是另有打算，晏殊不忍张氏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家姑娘背上一个克夫的丑名，好在晏张两家当初对外只说是结亲，却是并未言是谁，晏殊则是秘密修书一封给张知白，欲将张氏许配给次子晏承裕。张知白本来正在烦恼自己女儿未来的婚事，听了晏殊所提大喜过望，忙允了。而晏承裕与张氏也是年貌相当，是难得的金童玉女，张知白更是对晏殊心生感激，此是后话不提。

　　晏清杳虽然心中悲痛欲绝，可是碍于规矩自己还是不能出宫与见哥哥最后一面，于是也只能望着晏府的方向，在心中默默的送晏居厚一程。

　　“娘子，娘子，鸣凤阁张娘子身边的宫人来了。”是纤儿进来禀道。

　　晏清杳敛了敛脸上的忧伤之色：“让她进来吧。”

　　那宫人行了一礼，就是哭道：“晏娘子，我们娘子又晕过去了，还说要找您。”

　　晏清杳很是疑惑，问道：“你们娘子不是身子好些了吗？好端端的怎会晕过去？”

　　那宫人也很是无辜道：“奴也不知道，娘子本来身子好多了，还出门走了走，谁知在半路上碰到了张先生带着官家赐给晏娘子母家的东西，娘子就随口问了一句，不想一听就是晕了过去。”

　　晏清杳心中暗道不好，张氏痴恋哥哥，此时知道了哥哥殇逝的消息，只怕伤心的程度也不亚于自己，于是叹了一口气道：“我随你去看看吧。”

　　鸣凤阁。晏清杳一进门就看见张氏倚靠在塌上，脸上了无生气。

　　晏清杳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张娘子单独说说话。”

　　几个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行了一礼，掩好了房门下去了。

　　晏清杳坐在塌上，握住张氏的手道：“芷蓉，你不能这么折磨自己。”

　　张氏却是难得的激动了起来，一把就是甩开晏清杳的手道：“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说罢就是抱住膝盖嚎啕大哭起来。

　　晏清杳很是无奈，所谓心病还要心药医，可如今张氏的心药已然没了，她又如何会好受呢？于是也只得拍拍张氏的背，替她顺顺气，虽不能助其放下执念，但也是聊胜于无。现在也只能盼着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