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中祥符三年，宋真宗赵恒第六子赵祯出世，生母为宫人李兰惠，真宗对外宣称乃修仪刘娥所生，由修仪刘娥与婕妤杨氏共同抚养。

　　大中祥符五年，晏府。晏殊听着房内妻子杨氏一声声压抑的喊声，心中忧虑不已。

　　这几年来晏府丧事连连，一直沉浸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眼下的这个孩子是这几年来唯一的一件喜事，故而阖府上下都盼望着杨氏能够平安生产。

　　“哇，哇，哇。”是婴儿的啼哭声从房中传来，晏殊这才松了口气。

　　“恭喜相公，喜得千金。”不一会儿稳婆抱着一个襁褓出来了。

　　晏殊接过稳婆怀中的婴儿，看着还在睡梦中吧唧小嘴的女儿，虽已不是第一次做父亲，还是顿觉心中软成一团。

　　晏府后房。晏殊挥退了侍奉丫鬟，见吴氏正在塌上小憩，轻唤一声：“母亲。”

　　吴氏遂睁开眼，看着晏殊怀中的婴儿问道：“是个女儿吧？”

　　晏殊微微一笑：“母亲料事如神。”

　　吴氏道：“按着你父亲的遗命，若是个哥儿，叫承裕，若是个姑娘，就叫清杳。清杳二字是取自楚辞九章里的眴兮杳杳,孔静幽默一句。”

　　晏殊道：“是，儿子谨遵父命。”

　　吴氏面上露出慈爱的笑容，伸出手来摸了摸婴儿的小脸：“我呀，这辈子就生养了你和你弟弟，如今咱们晏家终于是有了个女孩了，只可惜我没有力气，也不敢抱她。”

　　晏殊道：“母亲千万不要说丧气话。”

　　吴氏摇了摇头：“你也不必宽慰我，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再说了，自你父亲走后我于这些事都是看淡了的。

　　晏殊心中难过，却也不敢在吴氏面前显露出来，故而只是垂着头不言。

　　吴氏道：“我这辈子算是命好的了，夫君体贴，儿子孝顺，生活无忧，现下又有了孙儿孙女，没什么不知足的了。只是殊儿，娘还要嘱咐你几句。”

　　晏殊道：“母亲请说便是，儿定当谨记于心。”

　　吴氏道：“娘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就承了你外祖父三分的本领，可我为这孩子卜了一卦，却得了十六个字。儿啊，你万要记住才是。”

　　晏殊见吴氏严肃的神情，不敢怠慢，忙恭敬听了。

　　只听吴氏缓缓道：“凤凰在笯，得遇仁主，一朝涅槃，百鸟来朝。”

　　“娘？”晏殊乃饱读诗书之人，如何不知吴氏句中之意，很是震惊。

　　吴氏道：“我如何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舍不得清杳，我也一样啊，可是殊儿，天命不可改，你明白吗？”

　　晏殊望着晏清杳稚嫩的小脸，只觉心中大恸，心中滋味百转千回。

　　“当今官家膝下唯有一子，乃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六殿下，我想你也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你媳妇的姐姐乃为官家的淑妃……”吴氏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道：“殊儿，不是我这做祖母的心狠，我想着左右清杳也要入那地方，不若提早送进去才好，若是有了一份青梅竹马的情谊在，清杳未来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晏殊闭眼长叹了口气，想他一世骄傲，如今竟连嫡亲女儿都保不住，但也明白吴氏所想甚是周全，因而应道：“儿子明白。”

　　此时尚在襁褓之中的晏清杳尚不知原来自己日后的命运早在自己出生之时便已被定下，而自己更是心甘情愿与赵祯一同锁在那座孤城里。

　　大中祥符八年，仪凤阁。晏清杳由着翠茗姑姑领着进了内室，见端坐在正中的温婉妇人便知是淑妃杨氏了，忙行了一礼：“臣女见过杨娘子。”

　　杨淑妃忙拉起了行礼的晏清杳，已是泪眼朦胧：“快起来。让姨母好好看看。”

　　“好孩子，长得和你娘亲真像。”杨淑妃望着面前与妹妹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晏清杳，心里更是难受：“只可惜你娘亲怎么就这么去了。”

　　晏清杳的娘亲杨氏正是杨淑妃的嫡亲妹妹，晏殊的结发妻。只可惜月前因难产一病去了，只留下了刚落地的晏承裕和六岁的晏居厚与四岁的晏清杳兄妹三人。晏殊惨遭丧妻之痛，根本无法顾及三个孩子，又想起晏清杳的天命以及母亲吴氏临终前的嘱托，才忍痛将女儿送到杨淑妃身边做了养女。

　　晏清杳想起娘亲往日的慈爱模样也是心痛，又忆及临行时爹爹的嘱托，此后自己就要困在这孤城里了，更是心中酸涩，一时间泪珠仿若连成线般的落了下来。

　　杨淑妃见晏清杳伤心的模样，想起了妹夫晏殊信中所说这个外甥女最是早慧敏感，悔自己不应该提此事，心疼的用帕子替晏清杳拭去泪痕。

　　“娘子，六哥儿来了。”说话的正是先前领晏清杳进来的翠茗姑姑。

　　晏清杳顺着翠茗的视线逆着光望去，只见角落里正是站着一个小男孩，年纪约莫五六岁的样子。

　　杨淑妃见了来人忙招了招手：“六哥儿来了，快，进来和小娘娘说说话。”

　　却说赵祯今日从资善堂出来，不想回去面对刘娥的学业考问，便想着来杨淑妃这里躲躲清闲，不想刚到门口便见了一个小姑娘在杨淑妃的怀里哭着，一时也是愣住了，直到翠茗姑姑的话才回过神来。

　　“小娘娘。”赵祯行礼唤道。

　　杨淑妃见赵祯虽是对着自己行礼，眼角却是不住的打量着晏清杳，心中有了几分主意：她自不是傻的，不然也不能在官家与刘娥面前左右逢源，至于晏殊此时将晏清杳送进宫，若说不是存了这样的心思那她可真是不信。官家膝下唯有赵祯这一个儿子，若不出意外，日后必是他继承大统了。虽说此时刘娥待自己尚不错，可一旦官家离世，刘娥顺理成章的成了太后，可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太妃，未来的日子可是没有保障。

　　所以自己才想在膝下养个义女，为的就是将来献给赵祯做娘子，能在赵祯身前说着自己几句好话，保自己晚年无虞罢了。原本自己精心挑选的那些女孩子里有个叫陈熙春的小姑娘还不错，虽然才三岁，却是机灵的很。只是今日见了晏清杳，才发觉真是天助自己，晏清杳虽尚年幼，却已是生的如此精致，若是大了，不用想就知是何等绝色。而比起陈熙春茶商的家世，晏清杳的爹爹晏殊正得官家圣恩，后宫之中再有着自己斡旋，只怕晏家出个皇后也是使得的。若是自己的外甥女成了皇后，自己的未来还用愁吗？

　　思及此杨淑妃望着晏清杳的神色更是慈爱了几分，又拉过了赵祯道：“六哥儿，这是小娘娘的外甥女，也是你的妹妹，以后要记得爱护妹妹知道吗？”

　　因着官家膝下子嗣单薄，赵祯自幼就都是一个人，没有什么玩伴，唯一的知心人就只有陪在自己的身边的张茂则了。所以乍一见了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就很欣喜了，况且还是个长的很可爱的妹妹，就更是喜欢了，忙点头应下：“儿听小娘娘的。”

　　晏清杳见了杨淑妃与赵祯的交流也明白了赵祯的身份，忙屈膝行礼道：“臣女见过寿春郡王。”

　　杨淑妃笑道：“杳儿这是太拘束了，叫六哥就是了。”

　　晏清杳垂下眼眸：“臣女不敢。”

　　杨淑妃见晏清杳的拘束，也不着急，只吩咐了赵祯道：“六哥儿，带着杳儿妹妹出去玩吧，一会儿小娘娘啊，给你们预备好吃的点心。”

　　赵祯还是孩子，闻言欣喜一笑：“好，儿听小娘娘的。”说罢就是拉起晏清杳的小手就要出去，晏清杳不敢拒绝赵祯，到阁门口前望了一眼杨淑妃的神色，见其并无不满，反而是笑着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随着赵祯出来了。

　　阁外，赵祯看着安静站在一旁的晏清杳，今日她着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依着规矩总了两个角，可爱的紧。只可惜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却已是肿了一圈，觉得心中不忍，将汗巾递给晏清杳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晏清杳有些诧异，但见了赵祯对自己的善意，还是接了，行了一礼规矩答道：“回殿下，臣女晏氏清杳。”

　　赵祯道：“唔，小娘娘说了，私下里不要叫我殿下了。”

　　晏清杳虽然早慧，却也是个孩子，碰着了同样是孩子的赵祯，很容易就被赵祯说服了：“那，殿下的意思是，六哥？”

　　赵祯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好，爹爹说了等过完了年，要赐我一个新名字，叫赵祯，还没人唤过我这个名字呢，不然你叫我阿祯吧。”

　　晏清杳有几分犹豫，可望着赵祯渴望的面庞，终于还是如了赵祯所愿，轻轻唤了一声：“阿祯。”

　　赵祯欢喜一笑：“那我以后就叫你杳杳吧。”

　　晏清杳望着赵祯真诚的目光，下意识的应道：“好。”

　　这个午后，仪凤阁外，赵祯与晏清杳初见，只是这时候的他们尚不知，从此，他们的命运被紧紧联系到一起，以后的他们，终将一世都被困在这座孤城里。只是因为生命里有了对方的存在，这份苦也算是苦得心甘情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