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我过的像具行尸走肉,除了上课,就是睡觉。
我开始做重复的梦,梦里小乙全身是血,蜷缩在幽暗的森林里,树木光秃秃没有一片叶子,枝杈尖利像无数畸形的手指。他的背后缠着一具扭曲的黑影,趴在他的耳边窃窃地说着什么,声音冰冷恶毒,带着诡计得逞的贪婪得意。我朝他们冲过去,拼命的跑,怎么也跑不过去。鬼影就寄生在他身后,满世界都是尖利阴狠的笑声。
我想救他,我想撕了那个恶心的恐怖东西,用手撕,用牙咬,用刀子一刀一刀戳进它眼睛里,捅成稀烂的碎片,可他们离我越来越远,我看到小乙站起来,转过身呆滞惊惶的看着我,很多的血从他身上涌出来。然后我被提起来,那人有眼神冰冷,视线交汇的瞬间,像在腹腔插了两把烧红的刀子。
我在这时尖叫着醒过来,满世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灰黄的光线从窗户里射进来,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
——
水房有很多人,随着我的出现,那些声音,说话声,聊天声,嬉笑声,断电一样戛然而止。偌大的空间里站了很多人,却只有水流的声音和死一般的寂静。他们的眼睛里,是满满当当的恐惧,钉子一样四面八方投过来,
一种超越了厌恶、异视、冷漠的恐惧,无处不在。
我不停地的洗脸,洗手,洗所有沾过血的地方。血腥味浓浓的窜起来,无论多少水,都洗不掉。人们陆续离开,只剩我自己。我感受着贴近骨骼的冰凉,会让人清醒,没有一丝睡意。可脑海深处,仍旧糊着厚厚的东西,无论泼多少水都洗不去,依旧昏惑一团。
“你在想什么?”我对镜子里的人说道
那人死气沉沉盯着我,水珠从他的头发上滴下来,流进衣领里。
我抄起刷子“呯啷”砸在镜子上,碎片稀里哗啦跌进水槽,每一块碎片都是一张破碎的人脸
我恍惚了很久,转身离开,
小乙尾七的那天,我和陶卜再次穿上黑色衣服。在心底我很希望他们能过来,猎奇也好,无聊也罢,哪怕只是一眼,可我没看到一个人。整整两个小时,只有我和陶卜,送他最后一程。
然后我想起来,他是个杀人犯,是个疯子。
我觉得有些累,我想回去了。
丧服引来很多异样的目光,我懒得去理会。回班时,几句话飘进了耳朵里。
说话的是几个女生,她们在谈论小乙,嘲笑他的死,讽刺他的疯狂,语言尖刻腔调冷漠,她们咀嚼着他生前的一切,如同自己是最杰出的的侦探,一早就嗅出了他的血腥和变态。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想起小乙冰冷的绝望,想起他蜷缩的身影和躺在地上血淋淋的模样,他在黑暗中被恶鬼无声的吞噬。可现在,我却在走廊的另一头,听着一帮蠢货拿他当笑话。
统统给我去死吧!!!!
我大踏步走过去,拽住两个人的头发把她们狠狠磕在了墙上。她们的尖叫声引来所有人,他们拽我的胳膊,把我拉扯到一边,我拼命挣扎,有人一脚踢中我的肚子。我“呯”一声被踢到墙上,胆汁都吐了出来。
我被四个男生围起来,拳脚雨点一样落下来,全身的骨头都像是碎了,很多人都哄笑了起来。我被两个人架住胳膊提起来,腿脚发软像是飘在半空,我抬起头,他一记上勾拳狠狠击在我下巴上,口腔里顿时充满了腥味。
脑壳炸成一团,半边脸充气一样肿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人又是一耳光扇过来,两边耳朵同时都是尖锐的蜂鸣。
“你算什么东西?我要是你早滚蛋了,还有脸在学校待着……”
我看到围在我身边的,黑压压的学生。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冲出来为我说一句话,他们或是看热闹,或是低头,匆匆的离开,似乎怜悯我,是一种天大的罪过。
那些人还嫌不够,随着轻佻的口哨声,他们从水房拖出一桶黑乎乎的脏水,两个人扳住我的脑袋。他把水桶举起来,腥臭的汁浆泛着灰色的浮沫。
他们要泼我一身脏水,揪着我的头逼我喝下去……我是一个杀人犯的室友,现在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是的,就是这么没用,一个只会做雕塑的废物,一个连自己朋友都守护不了的废物,他活着的时候我没能救他,他死了我也没能守住他最后的名誉。我甚至不知道,那天的他是什么感觉,要死了,还被自己的同学垃圾一样唾弃。
小乙,这就是你用死换来的我,有什么用。
然后是惊天动地的巨响,水桶朝天飞起来,黑水洒了一世界。我还没搞懂怎么回事,欧阳的拳头就狠狠打在了那家伙的肚子上。
我以为我被打已经够重了,等那人弯着腰被打飞出去,我才感觉到什么是毛骨悚然。欧阳转身又是两脚,随着皮肉的钝响,手边的两个人被踢飞进人堆。我没了支撑顿时瘫软,欧阳一只手拽住我后领,另一只手揪住冲上来的第四人的手腕,嘎啦啦一声脆响,那人惨叫着抱着胳膊躺在了地上。欧阳一脚踹过去,正好踢在他腿上。
场面完全乱了。
我第一次看一对四,看到胳膊和腿伴着惨叫声四处乱飞,欧阳始终面无表情,每一拳都带着皮开肉绽的声音,一板一眼像是在完成作业。这时的他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冷冷的扫视着人群,手里拎着我,脚下四个人倒了一地。
这也太TM……男人了吧……用什么词形容比较好……让我想想,血肉横飞,鬼哭狼嚎,尸积如山……不对,我呸,那么……血流成河?太恶心了。对,还有个比较唯美的,落花流水。
“警局还没下定论呢,你们瞎掰扯什么?你舍友没死眼前,少他妈给我拿死人开玩笑!!!”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我被他提在臂弯里,枕头一样夹了出去,所有人刷刷的让开道。我两脚离地,鼻血一滴滴淌在地上。
——
我被他一路拽回宿舍,他踢开门,把我往凳子上一放,说了句“呆着别动”就离开了。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儿,短短十分钟我打女生又被人围殴,最后还被欧阳救了。现在的我灰头土脸,校服布满了土和鞋印,很多地方都出了淤青,特别是左臂,隐约渗出了血,碰一下就火烧火燎的疼。我按住鼻子止血,把衣服脱下来扔地上。
五分钟后欧阳拎了一袋冰回来,拍在我被打肿的左脸上。
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现在知道疼了,我佩服你,玩泥巴的身板也敢打群架。”
“我学雕刻……”
“爱啥啥。”他切了一声,从自己床头掏出消毒和止血化瘀的药。“我平时用的,送你了。”
他在药棉里倒了些酒精,拽过我胳膊擦洗有淤血的地方,我疼的快疯了。
“冰敷8小时涂红霉素,24小时后用热水敷,之后用云南白药。差不多就没事了。还有,”他用手拍拍我的脑袋,“那种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只是你一个美术生乌骨鸡似的别没事找抽行吗。”
你说谁是乌骨鸡呢你。
“我看你今天就躺着吧,我去替你请病假。”
“那个……”我在他走之前叫住他,“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这个时候体育生都在操场上集训,根本不可能赶过来。
欧阳耸耸肩,“一对四,我又不是瞎子。”
我想我现在这样子也确实不适合上课,欧阳离开后,我从书桌上取下小乙的画册,封面是一只太阳鸟,在开满白花的树上栖息,彩色的尾羽像撒开的流苏。这是我从407唯一拿过来的东西,里面是他最精美的作品,平时都被他珍藏,我一直想看,他出事后,就没了心情。
我一页页翻过去,画作风格迥异,既有眼睛和头发都勾勒的极其细腻的油画,也有写意的,用大块染料涂抹的抽象作品,恬淡清雅的古代山水,希腊诸神对战提坦的宏大场面,跳舞印度少女戴满金色配饰,裙摆飞扬,还有几幅木屋风景画,周围长满了带浆果的草和开着蔷薇的藤蔓。都是他的心血之作。
我一直翻到末页,两张画纸似乎被颜料糊住了,整个粘连在一起。
怎么搞的。
我用手搓了两下,四角边缘粘的很结实,不像疏忽导致。两面画作也只是蜡笔绘制的卡通火柴人,质量和前面天差地别,似乎小乙只是草草画了充数的。
我从抽屉里取出一把美工刀,一点点撬起糊纸,内里果然是中空的,夹着细条白纸。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那个人,如果你是,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死了。对于我死前承认的事情,不管你是否相信,本身都没有真正解决。
这封信背后有我最后预留的东西,想知道真相,就去那个地方,在时间和方式都正确的时候,你会看到我想告诉你的一切。
别告诉任何人。
如果你不是他,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玩笑,永远忘掉。
没有署名,也没有年月日,但准确无误是小乙的字。
我从头至尾又翻了一遍,画册里只有这张纸。
难道说……这才是他真正的遗言?
只是具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又是什么打开方式?这也太隐晦了吧。
我把糊纸全部撬开,内里依然是风格简单的蜡笔画,一个小男孩坐在窗前看星星,外面星光灿烂,屋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墙上零星闪着细小的光斑,。
我突然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