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建国没睡多久,心里焦灼也睡不着,于是索性起床。
张光凡已经走了,办公室空荡荡的,楚建国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微倾身子伏在桌面,两手撑着额头开始想着往哪里弄钱。
他再次打了电话给万清钰,这个如惊弓之鸟的女人已经接到了哥哥万清弦的电话,坐实了楚建国患癌的消息,正在盘算怎样保住这幢楼房,哪里还肯把那十万块钱拿出来,虚与委蛇的说二哥答应两个月后一定归还。
这几年她一直在楚建国这里捞钱补贴娘家,楚建国也没抱多大希望能把这钱要回来,无奈的挂了电话。
楚建国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倒是有几个远亲在邻近的县城,都是种地的,平时还得靠楚建国不时接济,无从借钱,况且在那个人均工资不足五百元的年代,要想从那些乡下远亲凑够陈连法所说的十五万天文数字,简直就是不可能!
他想到了这些年一直承包工程给他的大老板陈总,就拨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
陈总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对着正在沙发上向自己倒苦水的张光凡道:“建国来电话了,是不是找你的?”
张光凡一愣,随即好像明白了什么,凑到陈总耳边低语了几句,陈总一脸震惊,说了句:“他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啊!”顺手就拿起了电话,那边传来楚建国疲惫而沧桑的声音:“陈总,我现在有事,急用十五万,你能不能先帮我调剂一下?”
陈总一听还真是借钱,宽慰道:“建国,出了什么事了?工地上塔吊倒塌的事,光凡已经摆平了,怎么又要钱?十五万说多不多,可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啊,杭州武汉广州几个大项目在启动,都贷了一个多亿了,银行天天催债逼命一样,你先撑一阵子,或者其它地方先挪用一下,等我过了这一关再帮你补上这个窟窿。”
楚建国忙道:“没事没事,我也就随便问问。”
陈总点了点头:“好的,不过你经手的这几个工地,虽然都转到了光凡的名下,但那是你们私人协议,我还是要找你问责的,不能因为这一纸协议掉以轻心啊。”
楚建国连声回道:“是是是”,又扯了一会挂了电话。
楚建国并不知道,是张光凡拿自己的病向陈总献殷勤让别借钱以防打了水漂,这根被寄予最大希望的路断了,彻底陷入了窘迫之中。
他深深窝在办公椅上,开始思索其它办法。
傍晚时分,张光凡回来了,楚建国冲他招招手:“光凡,来,哥跟你商量个事,你不是早就想造哥那样的房子么?出个价,哥卖给你。”
张光凡心中一喜,做为一个经年累月搞工地的人,他太清楚那幢楼房的造价了,这可是一次拼命大杀价的机会啊。
他按捺住兴奋,不动声色道:“建国,现在都在考虑在县里市里买房,这镇上的房子,已经不值钱了,再说,即便你要卖,嫂子能同意吗?从法律层面上讲,那可有她一半啊。”
楚建国道:“她那边你别管,说说你能出什么价吧?”
张光凡倒了杯茶笑了笑:“建国,先不谈我买不买,咱先唠唠,你那房子,顶多也就这个数!”说完他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
“三十万?”楚建国轻蔑的笑了笑,“三十万还能轮到你来买?早就排队排到温山县城去了!存心要,出个实在价。”
张光凡吹着杯子上的热气道:“三十万我都不一定买的起,工地上这事已经清光了我的老底,你看着办吧,如果不是有什么非卖不可的理由,建议留着,毕竟花了六七十万才建好的,卖了可惜。”
张光凡其实心里有底,整个楚家镇有钱人家屈指可数,短时间卖掉简直不大现实,楚建国没有喝中药了,一定是放弃了中医要去做手术,筹不出救命钱必然会贱价处理,但他也知道不能把价格压的太低,否则弄恼了楚建国低价卖给了别人,自己就没戏了。
楚建国犹豫了一会,伸出四个指头:“四十万,一口价!”
张光凡冷冷一笑:“三十万,一分都不多加了,就这价我还得回去做我家母老虎的工作,四十万的话,趁早去找别人吧,我是铁定买不了的。”
楚建国站起身往外走:“我考虑考虑吧,明天再跟你聊。”
他开着自己的桑塔纳,径直回到了家里。
万清钰正约了一群姐妹,东歪西躺在客厅真皮沙发上看VCD播放的恐怖片,一众女人在那大呼小叫着。
楚建国冲她招了招手,把她叫到一楼客厅,不知道该怎么说,点了一支香烟激烈抽了几口,一阵呛咳后,拢拢心神道:“清钰啊,我准备去县城里买套房子,这个小镇上,交通都不大便利,有人出三十万要买咱家房子,不如卖了吧。”
万清钰早就得到了万清弦建议,闻言并不显得惊讶:“那就等县城房子买好再卖吧,要不我们现在住哪里呀?”
楚建国坐在沙发上,长嘘一口气道:“清钰,我现在急需用钱,不卖也可以,但你得明天就把你二哥那十万块要回来。”
万清钰坐到了楚建国身边:“那个钱,他都进了货,已经答应两个月后一定归还了,怎么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的讨要,就算去要他也还不出来呀。建国,你跟我说实话,大哥说你买中药被人给骗了,你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了才这么急着用钱?”
楚建国考虑一会点了点头:“清钰,房子没了,以后会有更好的,可我要是没了,秀芬、秀良、还有你,以后靠谁?”
万清钰低下了头:“建国,你大我二十岁,有没有为我的以后考虑过?我当然希望你好,但如果真有什么不测,你把房子卖了,让我怎么办?睡大马路吗?你让秀良怎么办?他连媳妇都没讨,谁肯嫁给一个连房子都没有的无业游民呢?你再考虑考虑吧。”
楚建国不再吭声,万清钰的这番话,虽然扎心,可也道出了实情,自己能活多久,手术能不能成功,连他自己都没把握,这房子一卖,一家老小还真是无家可归了。
他黯然神伤,默默的走出家门,把车开到无人之处,放倒座椅躺了半天,痛定思痛后,点火起动,把车开到了温山县。
那个年代,楚建国买那辆桑塔纳,花二十余万,在二手车商那里,激烈的讨价还价后,仅卖了八万块钱,楚建国拎着这并不沉重的八万块,迈着无比沉重的双腿坐上了返回楚家镇的小巴。
他不想回家,那个家,因为万清钰的存在,已变得冰冷毫无温情,让他丝毫找不到可以留恋的理由。
他回到公司,倒头就睡……
秀芬一夜没睡,醒来时已近中午,李雨惠炖好了香喷喷的老母鸡,一家人正等着她起床。
饭桌上,和蔼可亲的李雨惠和慈眉善目的凌致远不停的给秀芬夹着菜,秀芬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了父亲,一下停了筷子神伤起来,李雨惠见状,关心的问:“怎么了闺女?”
李雨惠早早失去了女儿,已经把秀芬当成了自己那活蹦乱跳的亲生骨肉,所以总是叫秀芬“闺女。”
秀芬机械的扒拉几口饭,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李雨惠放下筷子,拿来毛巾给她擦了擦脸,轻声道:“你爸的事,红军和我们说了一些,我们也知道你家现在缺钱,我和你叔商量过了,红军姐姐出车祸时,别人赔了五万块钱,我们原本打算留着红军以后娶媳妇用的,你这要是急用,我明天取回来让红军带过去,救人要紧啊!”
秀芬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激动的眼泪,一腔感动瞬间化成无穷泪水夺眶而出,她放下筷子钻进房间,趴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红军走进了房间,不知该怎么安慰,李雨惠已经交待他,不要打扰秀芬去哭,说是情绪喧泄后人才能轻松起来。
他煎熬的等到秀芬哭声渐停转为抽泣,才轻轻拍了拍秀芬胳膊,认真的递上了一个鸡腿。
秀芬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红军把鸡腿又往她嘴边凑了凑。
哭过的秀芬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刚才没吃东西一样,坐起身真的接过鸡腿,眼含泪花啃了一口,一边不时掉着眼泪一边慢慢的咀嚼起来……
吃完鸡腿,李雨惠两口子已经出门散步去了,红军又从外面拿了个鸡腿进来,秀芬已经不再想吃,说心里很闷,想到外面走走。
红军一下高兴的跳了起来,手舞足蹈的鸡腿都捣饬到了秀芬的脸上道:“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昨天我去看过,所有的花都已经全部开了!”
不由分说,拽着秀芬就走……
两人跨过一道道沟壑,穿过一片片树林,在一条长长的山岭夹缝中蜿蜒而过,越来越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的阵阵袭来,红军突然两手蒙住秀芬眼睛,激动的对她道:“猜猜前面是什么地方?会有什么?”
秀芬摇摇头,走了几步后,红军一松手,大喊一声:“快看!”
秀芬一睁眼,顿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满满一山坡一望无垠的红通通映山红!
无尽的映山红在山风吹拂中,连绵起伏沙沙作响,一浪接着一浪如同火红色的海洋,秀芬惊喜的大叫一声,顷刻间忘却了所有烦恼,她忘情的弯腰呐喊几声,牵起红军的手就奔向了花海,如同嬉戏在花间的蝴蝶,不知疲倦的穿过一片又一片起伏的花丛。
远方层峦叠嶂,无边的青绿松林映衬着漫坡红宝石光芒般的映山红,峡谷中浅若轻纱的薄雾时快时慢的不停舒缓着形态若隐若现,秀芬觉得自己俨然置身于仙境之中……
红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亲近机会,拦腰一把抱住秀芬旋转起来,秀芬迷醉的闭上双眼,如痴如幻的任由长发甩的笔直耳边风声呼呼……
要不是红军力气太小,一下将自己甩进了花丛滚了几滚弄了个灰头土脸,秀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梦境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