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沉疴

沈离离开许久，她的心才终于平静，正要回去，林中飞来一阵笑声。

“是我。”那人放肆的一笑。“姐姐说你不喜欢被别人窥破的感觉，我见识了你的软弱，要杀我吗？”

“她也来了？”叶凌初眼眸微动，下意识的扫了一眼那人的身后。

那人摇了摇头，笑道：“沈离当局者迷，我却旁观者清，方才你说了那么多，其实根本就没有回答过她，姬无夜当年究竟是怎么找到沈然的。”

叶凌初淡淡的道：“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知道慧极必伤的道理。”

“杀了我，有人可不会放过你。”那人万分自信的望着她。

“沈书问并非天下无敌，我既能杀你，自然也能不让她知道。”叶凌初眸色微沉，轻轻的口吻像是开着玩笑。

“你要如何不让我知道呢？”另一个人从阴影中走出，月光映在她脸上，勾出一抹别样的温柔。“我可不会真的让她一个人来。”

沈微雨一见到她，立刻兴冲冲的跑上前，挽着那人笑得欢快。“姐姐，方才有人威胁着要杀我呢。”

书问在她额前戳了一指，责备道：“我让你过来传话，你挑衅人家做什么？”然后一转头看着叶凌初，陪笑，“舍妹顽劣，我一定严加管教。”

“你们此行是为了何事？”叶凌初一笑放下，一句话扭转了话题。

“来蹭吃蹭喝呗。”书问笑嘻嘻的走近，将胳膊搭在叶凌初肩膀上。“我那败家妹妹，从南魏到这逮到一个可怜人，就爱心泛滥，好像那银子都是她自己变出来的一样，把我折腾成穷光蛋啦。”

“我不归谷是清贫人家，”叶凌初嫌弃的看一眼肩上那只手，利落的侧身避开，害得书问一个趔趄。“没钱。”

“我把我和小雨都卖给你。”书问谄媚的笑着，那模样像极了祸国殃民的佞臣。

“六年不见，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我又不是空手来的，我带了一个人给你，现在已经送到了你们营地，不过她被你们天罗教的尸魂丹所伤，我已暂将鬼气锁在她体内，但恐怕撑不了多久。”

尽管叶凌初没说什么，眼里的震惊却骗不了人，书问静默地望她，心中也不禁替她担忧，却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带着微雨离开，好叫她慢慢消化。

回到暂住的小屋后，见微雨还一副闷闷的样子，知她还是对叶凌初心存芥蒂，书问无奈的叹了一声。

“你不该听她隐秘，故意惹她。”

“我没有。”

“真没有？”质问的语气带着压迫逼向微雨，望着书问严厉的神情，她不敢再说谎，便低下头越发沉默。

书问缓缓道：“知道么？方才若我不在，她定会对你出手，真如此，我便只能同她玉石俱焚，你希望那样吗？”

“可是……可是她杀了我娘。”微雨忍泪道，这几年来，书问一直教她放下，虽然她的母亲从没爱过她，可是血脉天性里的纠缠，她又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

“她不一样杀了母妃么？”书问笑得悲苦，抬起头仰望屋顶，将眼底泪痕生生埋没。“可是啊，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都曾因为一己之私伤害他人，叶凌初于你是仇人，苏晴萱于她亦如此，何况她难道不曾为你做过一件好事吗？”

微雨终于沉下心来，想到从前竟倍觉凄楚，好事么？叶凌初当然做过。

冷宫大火时，是叶凌初带她逃出生天，为她治好腿伤并教她武功，使她真正拥有了不向命运屈服的勇气。无数个她不能入眠的夜里，也是叶凌初的笛声伴她睡去，给她慰藉与温暖。

可是这些，也无法抹去叶凌初杀了娘亲杀了母妃的事实。说到底，叶凌初不过是利用自己在南魏搅弄风云罢了。

“如果只是利用你早就死了，我们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衡量叶凌初，她太过隐忍、也太过压抑，这让她有时变得很危险，但当她平静下来，哪怕只是暂时，都将备受煎熬。”

“那姐姐就不该还与她纠缠，我们回去吧，我害怕面对她。”

“她的生活宛如苦行，而她吞了沂云珠，这场苦行便没有尽头了，可我又很希望她能得救，就像你救了我一样。”书问温柔一笑，把微雨揽进怀里，想到从前，心里却迟迟未宁。

……

“告诉我吧，此事完结之后，你可有什么想做的，或是有什么心愿？”那时年少，她朝堂得志，意气风发。

“你我只是过客，此事一了便再无干系，又何必这么在意。”少女的眼睛透过面具，在黑夜中散着清冷的光。

“你果然吝啬。”她抱怨着。

“你果然无情。”她又抱怨着。

“你果然招人烦。”她继续抱怨着。

“你果然……”她歪着脑袋趴在桌上，本着锲而不舍的精神喋喋不休，话还没说完，少女终于带着几分醉意开口，“你赐我一死吧。”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无论事情成败，赐我一死，这便是我心愿。”少女的眼神格外迷离。“阿问，我会感激你的。”

“你疯了。”她的酒立刻醒了，定定的望着眼前这人，心里翻江倒海。

“无所谓，反正到了最后，谁都难免一死。”她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着，可那破碎的眼神，却让书问心碎。

当时书问并没有对少女这话想得多深，只是莫名觉得悲伤，直到后来，华凤心告诉她，原来少女想借姬如雪的无上功力，释放沂云珠内潜藏万年的恶魔，要让这世上乾坤颠倒，万物灭绝。

她去质问叶凌初，何以要做的如此癫狂，少女笑得欢快，说只有这样做，才能洗尽所有的罪孽。

千钧一发之际，宋怀远带着少女的母亲赶来，将沂云珠强行逼入她的身体，从此她成为一件封锁恶魔的容器，永生永世再也求不得死。而仇人的灵魂，也从此进驻她体内，伴着不死的诅咒而休眠着。

穷尽心血忍受万千得来的报仇机会，却不过是一场笑柄。

少女大笑而去，从此音信全无。

直到如今，直到今晚。她平静了，但那眼底挣扎的伤痛，却在告诉着书问，这并非真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