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这个留声机怎么卖啊?”
杂货铺老板嗅了嗅鼻子,“不出声,按废铁卖吧。”他拿起一颗瓜子,“这些唱片送你了,放着好看。”
那个男人点点头,掏出一把散碎的零钱,一手拎着我这块废铁,一手牵着自己的小女儿。
“妞妞,我们搬进大房子了,我们要变得有钱啦~”
“嘻嘻嘻嘻,爹爹我能不能去上学呀。”
“好,爹爹明天就给你安排,现在我们回家找妈妈好不好?”
“好!”
我离地面就三寸,感觉底子要被磨没了。
小女孩的妈妈是个乡下人,没读过什么书。当男人和小女孩坐在一起看书的时候,她总是找借口离开,躲到厨房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们家还有一个保姆,也是乡下来的,女人更喜欢的保姆待在一起,一起摘摘菜,说说话。
她们应该不是从一个地方来的,两人说话都有口音,有时候也搞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这时候就用蹩脚的普通话解释,然后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始终安静的被放在角落,做一个花盆一样的人物。还好身边还有唱片陪着我,虽然他们还不能和我聊天,但身边有伙伴的感觉真的很好。
事情从某天开始忽然就变了味,男人总是找借口离开家,手机也时常响个不停。
小女孩长大了,开始和爸爸妈妈顶嘴,看不起把她养大的保姆。
女人摘菜的时候,望着蓝天一看就是一下午,保姆走过来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进去吧,外面冷。”
女人回头看了看保姆,手贴上了她的。
有一天男人忽然起了兴致修起了我,把我拆的零零散散,再照原样安了上去,他把每一颗螺丝都拧紧了。
从纸袋里拿出唱片,放进我的槽里,然后轻轻的放上唱针。
沙沙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知道这是什么唱片了,这是班主唱的《大登殿》,带着戏班子里的两个小姑娘,唱了十三咳。
男人听了一会,把唱针拿了下来,换了一张唱片。
我知道,这是著名舞女唱的《夜上海》,录音的时候她穿着金色的长裙,在台上闪闪发光。
可他还是皱着眉。
和保姆一起出去买菜的女人看见我能用了,好奇的凑过来,“留声机可以唱了?”
“嗯,我修好了。”男人看向女人,“有什么想听的嘛?”
“我小时候和哥哥去看过一次社戏,是一个叫什么锦老板唱的,叫什么…什么店,我想听那个,不知道有没有。”
男人挠了挠头,把厚厚一沓唱片都拿了出来,“上面没有写字,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我们一个一个听吧。”
女人点了点头,看着男人熟练的更换唱片,回头看了看保姆。
女人八成说的是三家店,在第二十六张。
可还没等到他们听到第二十六张,祸事就已经找上了门。
原来是男人在外面找的小三,本来已经有了相好,被人家发现了之后,他们带着钱偷偷跑了。
等人家找上家门,家里只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那些膀子上雕龙刻凤的男人一个个拿着甩棍堵在家门口,女人死死的护住不让他们进门。
“那个狗男人是不是躲在里面呢?快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我晓得你是来做什么的,你找不到他就来砸我家是吧,我不可能让你砸的,我男人已经跑了,不可能再让你砸我家了!”
带头的人一听,呵呵笑了,“妈的这个娘们还挺聪明,那就快点让开!别又出维修费又出医药费!”
女人坚决的摇了摇头。保姆悄悄跑到后面报了警,但也被带头的人看见,“她干什么?她在干什么!兄弟们冲!”
带头的人一把推开女人,冲了进来,高高举起甩棍就开始砸。
“对对对,幸福大街302,警察通知快点……”
“她怎么还他妈在说!把她打死!”
女人眼看着一根棍子砸向保姆,赶紧快走几步抱住了她。
棍子砸在了她的背上,她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晕了过去。
旁边的小弟看见真的有人受伤了,停下了打砸的动作,我也因此幸免于难。
他结结巴巴的问,“大哥,真打啊。那人就让我们砸点东西…”
带头的人也有点吓傻了,强装镇定的说,“打…打都打昏了…那,那就继续打。”说罢他又踢了几脚,最后一脚直直踢在了后脑勺。
小弟开始腿软了,扔下甩棍就撒腿跑了。
“妈的,没种的货!”他用甩棍指着保姆,“下次过来把你打死!”
外面传来警笛,带头的人惊恐的转过头。
保姆蹲下,晃了晃女人,她一动不动。保姆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眼泪掉了下来,她用袖子把眼泪抹掉,带着哭腔叫救护车。
保姆跟着救护车走了,我待在残破的家里,忽然从不知道哪里生出来一丝空虚感。
怎么可能,我是留声机,我又不是留声机精。
她们还是回来了,在一个月后,带着一大堆仪器。
小女孩也跟着回来了,她已经长大了,背着一个漂亮的包包,时不时的看手机,眉头皱的死紧。
她从包里拿出一叠钞票,递给保姆,“阿姨,公司忙,我不能经常回来,这是这一个月的工资,要是你觉得照顾我妈太麻烦…干完这一个月就走吧。”她握了喔保姆的手,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来这一片废墟。
保姆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缓了好一会,才又慢慢的坐到女人旁边的凳子上。
保姆看了看屋子里的一片狼藉,摸了摸女人的手,然后站起来,拿起扫帚开始打扫。
只有她一个人活动,加上不少东西都被扔掉了,房子空了不少。
保姆时常坐在女人旁边的凳子上,看着仪器上面的曲线,一看就是一天,到外面天快黑透了,才打开灯,给自己做一口饭吃。
“你女儿怎么能这样讲话呢?”保姆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看看你,多傻哦,给我挡什么挡,啊?本来家里就你肯跟我说说话,现在好咯,我就看着这个破机子,看看你还没有吗心跳了。”
保姆握住女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什么叫个植物人奥?就像麦子一样的?那要是熟了你会不会就醒了奥?”
说着说着笑起来,“我又犯傻了,你以前老是说我傻,我当时还回嘴呢,现在看来我是真的傻了。”
“哎,我在你们家也有二十年赖,你也没说给我涨工资。不过我吃饭睡觉都在你家,我好像也不好意思跟你要钱奥。”
“医生讲和你多讲讲话你可能就会醒过来的,家里这么多书都是妞妞小时候的,我都可以给你读的,但是我不识字,怎么办呢…我也没听过几首歌,也不好给你唱歌。”
她看了一圈,眼神飘到了我身上。
“这个什么机,是不是可以放歌来着。”她拿起一张唱片,小心翼翼的放进我的槽里面。
“怎么不唱呢?”她看看我,“落灰了?”
她破天荒的离开了她的床,去洗了个抹布给我擦灰。
她把抹布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轻轻的拍了拍我,“怎么还是不唱呢?”
唱针,唱针!!
“我就看过…他用过一次,他怎么搞的?把这个片片放进去……哦!”
她终于把唱针放在了唱片上,我的喇叭传出了女歌手唱的《夜来香》,“对对对,要把这个针放上去。”
她听着歌,脸上露出了笑。
“真好听!”她回头,看见床上的女人,眼中又塞满了悲伤。
总之,她们的生活里总算是有了我。
保姆更喜欢听戏,她有时候一听就是一天,舍不得换唱片,我也就唱一天,锦瑟的声音值得我记住。
她也跟着唱过,后来自嘲声音不好听,就没有再唱了。
她在某一天傍晚,终于把第二十六张唱片拿上了桌面。
她离开去做饭,我就静静的等着。
看她吃着饭,我忽然想,饭是什么味道呢?好吃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我看着对面的仪器,嘿,你能不能讲话?
仪器不理我,还是专注的画着曲线。
可能它没有画,可能它没有灵魂。切,真垃圾。
她拿起第二十六张唱片,轻轻的放在我的槽里,然后把唱针放在唱片上。
“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
保姆听着,摇头晃脑的拍着大腿。
我看着对面仪器画的曲线,忽然更陡峭了些。
保姆好像也发现了,她握住了女人的手,“你是不是听见了?”
女人的心跳慢慢回到了正常的样子。
可这却让保姆激动了好一阵,站起来摸了摸女人的脸,帮她理了理并不乱的头发,然后轻轻的,快速的亲了一口女人的脸颊。
或许是这一阵心跳花光了女人所有的力气,第二天晚上,仪器就开始“嘀嘀嘀”的响个不停。
保姆坐在一片预警声里,愣愣的看着女人。
然后她把床杆放下来,抬起女人因为长时间不运动而萎缩了的胳膊,把自己塞到了女人的怀里。
在一片预警声中,她笑着睡着了。
半夜,女人的仪器默契的归零。
在仪器归零的前一秒,女人笑了,睡着了的保姆也笑了。
她们会不会在梦里相见了呢?
我被保姆送到了女人女儿的家里,她转手就把我送给了她的闺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