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宁归心似箭,她的烟儿怎么不说话了,“快,让她躺下。”、
季落沉看着床榻边上的妇人,衣角破碎,眉眼与慕筠烟居然有些相似,这就是她的姨母,苏默的母亲,慕晴宁。
慕晴宁替慕筠烟把脉,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了慕晴宁。
黎承玺满身灰尘扑扑的坐在一侧,他好在赶上了。
慕晴宁放下慕筠烟的手臂,疲倦不堪的脸上仍旧慈爱,玉指轻轻的触摸着慕筠烟苍白的容颜,“我的孩子,可怜的孩子,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母亲,难道您也束手无策了么……”苏默不信,慕晴宁为做凤鸣岛上的医女,救人无数,怎么偏偏救不了慕筠烟呢。
季落沉深色的瞳孔一紧,“什么是束手无策!她明明还有气息!”
“季落沉!对我母亲大吼大叫什么!”苏默将慕晴宁护在身后。
“姨母,您没事吧。”黎承玺将慕晴宁扶在椅子上。
姨母,季落沉炸裂的脑袋清醒了些,是啊,她是慕筠烟的姨母,双手紧紧的揉捏着疼痛的脑袋,“姨母,我,……”
看到季落沉的那张脸,慕晴宁也知道了,也忽略了方才他的鲁莽:“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我们也都一样,烟儿,她时日不多了,或许明日,或许下一秒,我想,她最想见的就是你。”
人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当黄金都不值一提的时候,还有什么值得。
季落沉狠狠的跪在慕晴宁面前,“姨母,求求你,救救她,也救救我。”
“我也想救她,这么多年了,我无时无刻都想着如何救她,可是她……”慕晴宁哽咽,她如何向慕晴珊交代,她的女儿,就在她眼前,她却无能为力。
“姨奶奶,您怎么来了,我听说,您来帮叔叔的是不是?”初晨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慕晴宁来了的消息。
初晨的出现,让所有人都蒙在一场阴影中。
压抑的场面,所有人悲痛的样子,初晨就算是个孩子,也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氛。榻上的慕筠烟奄奄一息,季落沉悲痛欲绝,黎承玺寂落的倚靠在窗前,一直都无忧无虑的苏默都沉默了。
承炘走向自己的哥哥,“哥哥……烟姐姐她……”
“初晨……过来。”季落沉轻轻的唤着,他们的女儿,或许,初晨就是慕筠烟唯一想要还生的机会。
“父亲……母亲她怎么了,为什么,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初晨,难道是初晨最近不乖么?”孩子总是天真无邪的,她知道母亲身子不好,常年入以药石,今日不适,明日或许就好了。
季落沉将初晨怀抱在怀中,他们的女儿,才刚刚找到父亲,他的妻子才刚刚回到他的身边,就要经历生离死别,上天如何不公。
‘慕儿,你就算不为了我留下,也要为了初晨留下,她是你怀胎十月所生的,难道你要她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么……’
青鸾知道,慕筠烟真的抗不下去了,可硬生生的将眼泪收了回去,“公主,可否将初晨小姐带出去,青鸾有话要对王爷说。”
承炘见青鸾神色严峻,望了黎承玺一眼,黎承玺点头。
“初晨,我们先出去吧,别打扰了你母亲休息。”
“那,父亲,我先出去了。”从季落沉怀中挣开。
初晨离开,青鸾将房门关上,在场的人都等着她的话,青鸾本就是一个小小的丫头,可因为慕筠烟她感受到了什么是家,什么是幸福。
青鸾对着慕筠烟,扑通跪下,狠狠的磕了几个头:“小姐,青鸾……恐怕有负您所托。”
“苏默,快让青鸾起来,这地上凉,若受凉了,烟儿会担心的。”慕晴宁知道主仆情深,可是……
“青鸾,快起来吧,妹妹她能听到,你这样,妹妹会伤心的。”
“小姐能听到么,那自然最好,青鸾有些话,想对王爷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季落沉不曾正眼瞧过青鸾,什么时候起,连一个丫头,都敢这么对他说话,可是青鸾是慕筠烟的人:“但说无妨。”
青鸾毅然起身,她会跪着和慕筠烟说话,可不会跪着和季落沉说话,就算此刻,他是王爷的身份:“青鸾自从跟随小姐起,就是小姐的人,青鸾自知若以小姐的娘家人说话,却是不妥,可是,小姐待青鸾却如同亲妹。”
“夫人,您替小姐把脉诊治,是否察觉了有不对劲之处?”青鸾将目光投向慕晴宁。
慕晴宁疑惑:“青鸾所言,我尚且不知,我不知道烟儿是否自小身子不佳,还是后天伤病,不过,我多次观察脉象,除了脉象不稳以外,烟儿的身子好像是受过什么极大的伤害,才会到了现在无力回天的地步。”
“夫人所言甚是。”
青鸾深吸一口气,“当年,小姐生初晨之时,经历了生死之痛,就差那么一点点,小姐就留下初晨撒手人寰了……”
季落沉的眼睑颤抖了,握着慕筠烟的手也紧了几分。
“王爷也许那时尽享齐人之福,青鸾也有所耳闻,王爷迎娶当朝第一郡主,舒懿郡主,郡主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一副倾城倾国之象,与王爷相配,真是世间少有的佳偶,连青鸾一个小丫头,都不觉羡慕十分。”
谁都能听出青鸾语中的讽刺,一个丫头,为何有如此重的怨气。
“青鸾姑娘,你误会了,皇叔其实是……”别人不知道,季靖深却知道,他的皇叔,也同样过的并非表面的那样。
“误会?靖王爷,您是王爷的人,自然会这样说,可是,青鸾也是小姐的人,小姐难产之时,王爷在哪儿?小姐血崩之时,鲜血染红了床褥,汗水打湿了枕巾,明明她可以不要这个孩子的,这个孩子,差点就要了小姐的命,可是……小姐她……她对阿婆说,一定要让孩子平安的出生……”明明都过了这么久,可是说着说着,也忍不住哽咽。
慕晴宁更是哭泣出了声,这个孩子,受了这么多苦。
无人注视着他,黎承玺默默的留下了两滴泪珠,她总是那么嘴硬,嘴硬的让人心疼,若是不爱,怎么会……
“小姐她还对青鸾说……如果……如果,她……死了,让我把孩子,交给王爷您,不能让孩子没了母亲,又没了父亲……”青鸾眼底的怨恨只曾不减,为什么,慕筠烟拼死都要生下初晨,如果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仅凭这一口气而活着。
季落沉深深的凝望着榻上的人,双眸已成雾色:“慕儿,你受苦了……”
“小姐苦么?若是王爷真的挂念小姐,为何不来寻她!”青鸾已崩溃,一句苦了,就让小姐付出的化为乌有。
冷谦扶着悲痛与欲绝的青鸾:“青鸾姑娘,你……”
“小姐愿意用命来生下王爷的孩子,已是冒着生死之险,若是小姐有三长两短,青鸾绝不会独活!青鸾知道,今日的话重了些,王爷要杀要剐,青鸾静候。”
冷谦着急了,跪在季落沉面前,季落沉何时被人指着鼻子说过,若真的要对青鸾做什么,难道要让他亲自动手么:“王爷,属下恳请王爷宽恕,青鸾姑娘不过是气急所致,看到夫人的面子上,王爷手下留情,冷谦愿替青鸾姑娘受罚。”
季落沉淡淡的扫了一眼冷谦,曾经的木讷男儿,懂得替女子求情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处罚她了。”
“青鸾姑娘,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照顾慕儿和初晨。”
在场的人都惊了,高高在上的摄政王,那个手段残忍,藐视万物,毫不留情的摄政王,此时对一个不过是婢女的丫头致谢。
青鸾哽咽着,这算不算是慕筠烟熬出了头,她这么做,也算是对得起慕筠烟了。
“本王一诺千金,冷谦听令,如果,慕儿真的抗不下去,本王定当追随,生当同眠,死当同穴……”季落沉指腹温柔的触碰着慕筠烟的脸颊,曾经总是对自己冷眼相向的姑娘,那个连一个笑都不肯给自己的丫头,此刻却是异常的平静。
生若不同时,死亦同相依,来生宁可拟,方可许余生。
他曾经骄傲的以为,这个世上只有慕筠烟能与他相配,他就算是娶妻,也会选择慕筠烟,因为他们相似,相似的残忍,相似的绝情,相似的薄情。
就算没有爱,他们也能相处一生,这个世上要爱做什么,爱就是一生的牵绊,一生的困扰,暮然回首,亦是浮华若梦,一首殇人曲,叹不尽悲欢离合。
两把剑永远也无法融合在一起,只有针锋相对,可总有一个人,愿意将自己融化,此后,她愿做剑,他就做她剑鞘,永伴左右,护她一生。
“王爷!”
“皇叔!”
慕筠烟紧闭的眼角缓缓的滴下一滴泪。
苏默擦拭掉眼角的泪珠,季落沉既然心意已决,也算是苦尽甘来,生当同眠,死当同穴,这是相爱之人最好的结果。
慕晴宁站起身来,“还有一个办法,能救烟儿。”
“什么办法?”
慕晴宁侧身示意苏默,苏默不语,还有什么办法?他是忘却了?
“默儿,还记得我曾说过,骐骥山。”
霎时间茅塞顿开,缓缓道来:“传闻,骐骥山上,有一个守山白狐,人人皆以为,白狐守护的是山,其实,白狐守护的是山上寒潭内的东西。”
“什么东西?”季靖深疑问。
“千年冰蚕!”沉默许久的黎承玺一语惊人。
“看来,太子太子殿下也听闻此事。”黎承玺知道,苏默倒也不奇怪,因为骐骥山,是北梁的重地,除了皇室之人,无人可靠近,更无人可知。
“千年冰蚕能救烟儿么?”黎承玺只担心能否救慕筠烟,其他的都是后话。
慕晴宁点头:“不错,我本来以为,王爷和烟儿之间,只是一厢情愿,我不敢轻易冒险,今日我亲眼所见,我相信,王爷会舍身救烟儿的。”
“姨母,只要能救她,做什么,我都愿意。”这也是唯一能救她的方法。
“千年冰蚕,性极寒,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烟儿早已伤痕累累,如果贸然进行,恐有性命之忧,这个办法,我早在凤鸣岛就想过,可是,实在无法办到。”
“姨母可是想好对策?”既然有对策,就会有计策,黎承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需要一个人,去骐骥山将冰蚕取回来,而且,冰蚕不宜久放,得到之后,要立刻使用。冰蚕性极寒,常人根本无法忍受,所以,将冰蚕置于烟儿体内后,需要另一个人,用自己的阳刚之气,来平衡冰蚕的寒气,因此,这个人,只能是初晨的生父……即便如此,就算烟儿得救了,此生恐怕就只有这初晨一个孩子。”
慕晴宁将目光落在季落沉身上,救与不救,只是他一句话而已,季落沉身为皇家人,享尽荣华,家财万贯,对于他来说,慕筠烟可能就是一个过客,还是一个永远无法替他生育世子的女人,爱情与后嗣面前,他会选择什么。
季落沉没有犹豫,后嗣,有初晨就够了,他不需要世子,“我这就去取冰蚕。”
黎承玺按住季落沉的肩膀,“我去。”
季落沉直直的看着黎承玺:“我的女人,我自己会救。”
“她也是我的妹妹……”妹妹么……这是在自欺欺人吧,可是如果不是妹妹,他还能用什么理由留在她身边,就算慕筠烟醒了,也会怪他没有拦住季落沉的吧。
“王爷,这骐骥山在北梁,在场的似乎除了太子殿下,没有人有资格去了。”苏默见两人争执不下,现在也不会争执的时候。
“妹妹日子不多了,现在只能替她留着一口气,一切都要尽快了,没有迟疑的时间了。”
季落沉愁眉不展:“什么是只有他有资格?”
黎承玺讽刺:“难道王爷不知,骐骥山,地处北梁,没有北梁王室的允许,谁人能进,谁人能出?”
这一次,换季落沉沉默了,可转之即瞬:“如果北梁王不许,那本王就带兵踏平北梁!又有何妨!”
“皇叔!”
“王爷!”
季落沉的话,让季靖深和冷谦一阵冷汗,这若是在王府,说说也就罢了,可是这是东临的密谋,怎么能当着敝国太子的面敞口而出。
黎承玺目光一寒,碍于慕晴宁和苏默的面,也不会做出有失风范的事来:“王爷既然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就算王爷拖得起,可是,烟儿拖不起。”
“王爷,烟儿等不了,难道王爷想让初晨等着母亲醒,还等着父亲归么?”慕晴宁知道季落沉从不是能低声求人的,就算是要争个什么,可是也要分时候。
苏默出声:“母亲说的不错,与其在这里争执,还不如分头行动,太子殿下去骐骥山,寻得冰蚕,王爷守着妹妹,母亲这时,会为妹妹熬制七毒汤药泡浴,这就需要王爷搭把手了,不知苏默所言,二位可有异议?”
“姨母,苏公子,你们好好照顾烟儿,我先回北梁,一定尽快将冰蚕带回来!”黎承玺最后望着慕筠烟一眼,这一次,就算是倾尽所有,将冰蚕带回来。
一眼即是离别,也是开始,他的离别,季落沉的开始,从慕晴宁说需要初晨的生父,他就知道,无论他做多少,做多少,也始终敌不过初晨生父的事实,也罢,他本着来东临,就已做好了打算,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黎承玺低估了慕筠烟对季落沉的感情,也高估了他自己,不知何为放弃的自己,在离开之时,居然想到了放弃,为何不放弃呢。
“青鸾姑娘,承炘,我就先带回去了,还请青鸾姑娘好好照顾烟儿和初晨。”
“多谢太子殿下这些日子的照拂,青鸾代小姐在此谢过。”青鸾向黎承玺鞠身,黎承玺对慕筠烟所做的,所有人都亲眼目睹,只奈何命运弄人,月老的线打了结。
黎承玺再次向慕晴宁鞠身,“姨母,告辞了。保重。”
慕晴宁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也是有心了,不知此去是否能逢凶化吉,还望菩萨保佑,太子殿下能平安归来。”不仅仅是因为慕筠烟,也是因为黎承玺这个人,这个总是把最温柔的一面留给慕筠烟,把最残酷的一面留给自己的痴情男儿。
青鸾离去,黎承玺离去,房间内只剩下冷谦,季靖深等人。
“王爷,不知可否借你的人一用?”苏默询问道。
季落沉淡淡的撇了一眼季靖深,“苏公子,你是慕儿的兄长,那便也是我的兄长,何来借用一说,只管吩咐下去便是。”
季靖深的脸随着季落沉的话越来越黑,什么叫做兄长,那他岂不是真的要叫苏默叔叔?头一次讨厌自己的辈分,居然如此低!
“即使如此,那就劳烦冷侍卫和靖王爷,去将七毒寻来,早些寻得,早些用药。”
“靖深,冷谦,可听见了?”季落沉知道季靖深难以听从他人的命令。
“冷谦明白,听从苏公子吩咐。”冷谦向苏默拱手鞠身。
季靖深瘪瘪嘴,心不甘情不愿:“看在皇叔的份上,本王便随冷谦一起吧,免得让人欺负了。”
“苏公子,不知这七毒是?”冷谦恭敬的问道。
苏默不理会季靖深,轻描淡写道:“所谓七毒,就是七种具有毒性的东西,譬如说,蜈蚣,蝎子,蜘蛛,蛇,蝙蝠,蟾蜍,壁虎。”
“冷谦明白,我立刻就去办。”
苏默安排妥当,熬制了两天才把七毒汤熬浓稠。
季落沉把慕筠烟放入汤池,黎承玺把冰蚕也带了回来,炽热的汤药,加上寒性的冰蚕,冷热交织,一会头额头上的汗如雨下,一会打着寒颤,“姨母……这怎么办?”
慕晴宁严峻道:“王爷,男儿乃阳刚之躯,你也进药池吧,用你的阳刚之气,帮烟儿渡过此劫,七毒驱害,冰蚕定经,王爷,都靠你了。”
“我知道了。”
慕晴宁关上了房门,屋内如何,她只能听天由命了,过了今夜,慕筠烟不是涅槃重生,那就是万劫不复。
“太子殿下,你回去歇会吧。”
黎承玺憔悴的俊颜,嘴角的胡茬都冒了出来,他用太子之位威胁黎枫扬,不得冰蚕,不做太子,日夜兼程的赶了回来。
“不了,我想亲眼看着她醒过来。”慕筠烟醒了,他就能放心的回北梁了。
苏默抿了抿嘴:“你这样,妹妹醒来不想看见这样的太子殿下,不如先却休息,等妹妹醒了,我去叫你。”
“不用,姨母,苏公子,你们也累了一天,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好。”
慕晴宁只去倒了一杯茶水,“行,太子殿下把这杯水喝了吧,等会夜深了,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黎承玺一饮而尽。
“母亲,你放了什么药?”苏默扫了一眼靠在梁柱的黎承玺,见效真快。
“一些安神助眠的药,他太累了,所以见效很快,就扛不住,带他回房吧。”慕晴宁知道慕筠烟心里只能装下季落沉,黎承玺,这辈子都不会可能,就算烟儿醒了,如果一生无法生育,季落沉无关王位,自然不会在乎,可黎承玺是北梁未来的王,他不能无后。
月光皎洁,却是人心微醉,岁月微醺,空是一场白月梦,终是他人伤了心,惊扰了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