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幻闭了下眼,沉默了许久,才极慢极轻的开口,“不放心你。”
说这话时他没去看小孩儿,撇开了眼睛,移向左侧,风卷着树影摩挲成窸窸窣窣的响,遮在音幻那句话上,邵然只听出个大概,知道他爹说了话,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没听清。
他惑惑愣愣的睁着眼看音幻——爹爹说什么?
音幻却并不想再重复,拽着小孩儿的手移到他的肩膀,沉稳的拍了拍,“江湖上单就轻功能与你师父匹及的少之又少。若是他真如传闻摔下崖底,你去与不去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邵然微微一怔,灰褐色的瞳仁聚焦的光芒随了这句话涣散了一圈。
半晌——那我也要找到师父。不能叫师父曝尸于荒野之中。
音幻倏然窒住,顿默不语地对准邵然的眼睛,很久才回过神,容色清清冷冷,不辨悲喜。
这时,传来陌月极尽克制可依旧能听出慌张的声音,“音幻,有人劫走了音墨!”
音幻立即松开了邵然往陌月的方向迎了过去,“怎么回事?你不是在给他?”
“是,音墨已经服下了火阎丹,我正准备来叫你。不料窗外有道黑影掠过,我追了几步再思及音墨赶回去时,他人已经不见了。”陌月秀丽的眉间紧紧皱起,人是在她手里弄丢的,也素来知道音墨对音幻有多重要。
好不容易按捺着等最后一个字落下,音幻直接越过陌月冲了出去,隐遁在苍茫呼嚎的夜色下。
他甚至都等不及交待邵然一句。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小孩是怎样用靡然不语的目光看着他走,又是怎样平心淡静地转身朝庄外走去——他不是不着急音墨,可相比于二叔,那跟他一样举目无亲的师父更需要他。
陌月本想追上音幻,犹疑了一下,还是更不放心连声都出不了的邵然。
只是等她一路寻过去的时候,却不见半个人影——就算邵然是时一凡的徒弟,这年纪不可能轻功好到将她远远甩下的地步!
浅滩这边有灰白的鹅卵石,被肆意乱生得杂草所掩盖,而对边也有半人高的草丛,和几棵枝桠茂密挂着浅绿色果子的野胡桃树。
“不愧是白一山庄庄主,果然胆识过人,敢只身一人过来。”说话的是丹浊崖崖主鹰岸,全身包裹在宽大的黑色锦袍里,唯一露出的眼睛有着狼眼一般的幽冷。
他的身后是高高的支架,支架上缚捆着的竟是邵然跟音墨。
余光中看见音幻依旧保持着行进的动作不变,却是看不清阴影下他脸上的神色。
“丹浊崖也算是跟白一山庄无往来纠葛,还请邵庄主给鹰岸解释一下,何以串通了时一凡去偷我们崖内的火阎丹?”
“废话不用多说,你要怎样才肯放人?”
“呵,怎样?难不成邵庄主还能给鹰某再变出一颗火阎丹来?”
“鹰崖主大动干戈抓了吾弟跟犬子,后又要挟我来此,总不至于是来跟邵某谈家常吧。”
“丹浊崖失窃一事已是人尽皆知,大失颜面,我身为崖主,难辞其咎。”鹰岸锐如鹰隼般的眼睛划过邵然跟音墨,轻佻佻地定在音幻身上,“而造成这样局面的除了时一凡,就是你邵音幻。呵呵,你们不让我好过,我自然不会叫你们安生。时一凡已经掉入崖底,也算是罪有应得了。至于你,这两人,一个是你嫡亲骨肉,一个是你自小爱护的弟弟,鹰某倒是好奇,若是他们同时出事,你究竟是救哪个?”
“鹰岸,你敢。”音幻面无表情,不着痕迹地提起内力,并不看音墨跟邵然,眼底汹涌的凛冽定定着落在站在高处俯视他的鹰岸身上。
在跟他齐名的鹰岸手里同时救两个,他其实并没有太大把握。
何况,这里还到处都是丹浊崖的人。
“那就请邵庄主拭目以待咯。”鹰岸不以为意地阴笑起来。
“哥,音墨从来没求过你,这一次,无论如何,请你定要保邵然无虞!”
闻声,音幻敛起深锁的眉往高架上看去,音墨跟邵然,一左一右被绑着,下面是波涛汹涌湍急的河流,手脚被捆缚着的人一旦掉下去九死一生。
“哥,你在犹豫什么?答应我!”音墨更大声的吼过来。
至于他身边的邵然,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音幻没理会音墨,只朝邵然看去,小孩儿也正平静的将视线俯下来,并没有多少面对死亡的害怕。他没有错过小孩儿刚才听见鹰岸确认的那句‘时一凡已经掉入崖底’时泛起的惨寂与死气,正如他跟音幻说过的那样——他是愿意跟他师父一起死在外面的。
可是音幻不知道也不敢猜,他若是救了音墨不救他,小孩儿是不是也可以一样,无所谓?
鹰岸根本不给他继续考虑的时间,打了一个手势,底下人立刻同时将邵然跟音墨推了下去。
音幻,不得不马上,做出选择。
“哥哥,救然儿。救他!”悬空掉落的音墨再次费力地回头喊道。
音幻攥紧了拳头,他身不由己,却不得不马上决定。
眼睛痛涩地晃过另一边直直掉落的邵然,继而果决地凌空跃向了音墨。
他终是,无法兑现养他一辈子的诺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