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秋水依旧映着浅浅的云烟,风一吹,树叶在半空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转回树根。
音幻对着窗外轻轻闭了眼,阳光轻轻柔柔的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打下一片阴影,脸上映了讳莫如深看不分明的神情。
“我与时一凡都没想到,丹浊崖的人会这么快追来。他本是可以遁走的,可为了不牵扯到我,涉险引开了那群人。我在约好的客栈里等了他三日,始终没等到他的消息,却在不久,听见江湖人尽传,盗神时一凡被丹浊崖的人追杀,跌入了深不可测的悬崖,生死不知。”
身后陌月清浅悲伤的声音一字一句传了过来。
她本就是个醇善的人,为了替他救音墨的病,甘愿舍弃梵医宫弟子秉承正义的声名,偕同盗神时一凡去偷药。
丹浊崖,是封缘对上也要三思的势力。
这也是音幻为什么要赔上邵然也要同时一凡交易的原因。
时一凡与白一山庄最大的不同是,他孤家寡人一个,就算是将丹浊崖得罪死,丹浊崖也不一定能拿他有办法。
可最终……音幻眼睑沉涩的动了动,极缓慢的睁开眼。
“这件事别让然儿知道,能瞒住一时是一时罢……”嘱咐的话没说完,他却忽然止了话题,阴影倾斜着他的身体,陡然将头转了过去,眼眸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少年。
小孩儿极为费力地睁着眼,从衣袖里露出的手指捏住成拳隐隐能瞅见弱单身子下细微的颤抖,脸色铎着苍凉的白,像黑曜石一般纯净而漂亮的瞳孔里不断溢出水光,仅在片刻间湿了满脸。夕阳笼着他半个身体,有一种令人眩晕的窒息感。
音幻良久凝视着离他不远的邵然,眼看着小孩一丝一丝缓缓透出悲凉而绝望的意味。
小小年纪还未懂得什么叫别离,却已经在为离别哭泣。
眉宇间习惯性地蹙起,拧锁的烦闷将头昏炸得厉害。他一步一步朝邵然走去,地上斜晃的影子踩起一阵阵无声冗长的叹息。
“哭什么。”音幻略迟疑了会儿,继而眯起眼,平平淡淡地口吻教训他,“江湖传言罢了,岂能尽信?你师父好歹有个盗神的名号在,哪会这般轻易死去?”
一句话让小孩偏执呆板的目光收了几分,嘴唇微微张开,口型翕动。
——我不能继续呆在这儿了,我要去找师父。
这是他哑了以后,第一次开口跟音幻说话,不由叫音幻愣住。
——你答应过师父的,他只要帮你寻了药来,你就让我跟他走。
小孩扯着他爹的一只衣袖,昂起了下巴,去仰头张望音幻因眯起而显得邃然冰沉的眼,脸上有一种即使你说不我也是要走的倔强。
“你准备怎么走?去哪儿?找人的时候也跟别人这样动动嘴皮子?”音幻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很伤人,就像是硬生生在他心尖还未愈合的伤口上又刺上一刀,以旁观者的姿态冷漠地看着他的伤口鲜血淋漓。
可这些又是很实实在在的问题——大多时候,谁会耐心的去听一个哑巴在那里比划?
小孩一时没从这些话里反应过来,怔怔的僵了表情。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
“音幻,然儿他?”陌月走了出来,面带惑色地看着用起伏的唇形无声讲话的邵然。
“前阵……咳坏了嗓子,大夫说,不能再讲话了。”答案像是一刀刺在音幻的心尖上,心口隐隐作痛,他到底是不能坦然的对其他人说出他儿子是哑巴的事实。
原来,是真的会心疼。
这感觉在邵然出生的时候,没有过;在邵然眷恋地喊了他第一声爹爹的时候,没有过;在一次次用刑具往他身上烙下各种伤时,没有过;在他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后,没有过;在毫不犹豫承认对他娘见死不救的时候,也还是,没有过。
却是在这会儿,发作地厉害。
陌月蹙眉,“然儿,让陌月姑姑给你看看,好不好?”
小孩儿看了她一眼,摇头,继续望向音幻——我是一定要去找师父的!大不了……大不了就跟他一样死在外面,反正,我是不怕……死的。
啪——他那话没说完,被他爹甩来的不算轻的一巴掌卡在了喉咙里。
抬头是他爹阴沉的脸,身上是邵然从小就熟悉的盛怒气息,威严的叫他忍不住害怕。
是,他终究还是怕他的。
——你本来也是要送我走的。
邵然抿了下唇,沾上湿润的舌头,不敢将心底一串放肆的话全部说出口,短成这么一截。
——堂堂白一山庄庄主,也要食言而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