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缘住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音幻决定带邵然回白一山庄。
邵卿说了很多话,但还是没能留住一心要赶回去照看音墨的音幻,他也不准邵然留下。
回程的路上,天气很好,透亮的阳光被树与树,叶与叶析成了线,一线一线地往下射。
邵然没学过骑马,便蹭坐在了音幻的马匹上,倒是很难得的跟音幻这样近距离的亲密。
他的背紧贴着音幻的腰上一点,头只及他爹的胸前,人很瘦很小,被音幻圈在怀里,竟也没占多大地方。
马匹哒哒哒的蹄跑声,映在林间密密匝匝铺天盖地的绿中,一排排的树在退,连风都在后退。
尘土飞扬。
赶了大半天路,邵然早已干渴难耐,他有咳疾,就算是平时,也要喝上好几杯水,更何况这样晒天的赶路,只是,在身边的是他最怕的爹爹,他不敢提休息,也不敢说要喝水。
这样大概又赶了一个时辰,见音幻还是没停歇的意思,邵然终于没能忍住,“爹爹,然儿想喝水。”迎面而来的风很大,他声音又小到不行,或者恰好音幻在想事,并没有得到回应。
马蹄下忽然一个颠簸,呛得正咽口水准备鼓起勇气回头看音幻的邵然急促咳了起来,牵引了咳疾,不仅喉咙,连肺也痒的厉害,咳了好一阵也没能缓下来。
音幻微微蹙眉,想起陌月临走前把完脉,同他提起邵然的身子,说是心肺旧损,咳疾是好不了了。不经意地往身前的小人扫了一眼,眸底或多或少有些担忧。
紧接着他拉着缰绳的手一扯,身下的马长长的嘶鸣了一声,前蹄高扬,停了下来。
“下马歇会儿。”音幻说着,率先一跃下了马,然后扶了邵然的小胳膊将他牵了下来。
邵然还在咳,小手捂在嘴上,咳得整个人都在发颤,肩版也不由自主地垂缩了下去,原本白皙干净的面容此刻却是双颊泛红,眼里竟还咳出了莹莹的泪溢在眼眶,却始终没想着要靠到音幻这里来。
音幻也没走上去为他抚抚背顺顺气,只在邵然对面看着,等小人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才指着马鞍上的皮革水壶,“去喝水。”语气是淡淡命令的口吻。
“是,爹爹。”邵然轻轻应道,只发了三个字的嗓音也还是能听见声音里的嘶哑。
他取来水壶往嘴里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才总算觉得好过了点,喝完时顺手用袖子擦了下嘴边残留的水痕,未想,被音幻不悦的目光抓住,举着袖子的手一下就僵硬在半空。
跟在时一凡身边久了,不免就染上了随性的举动。音幻向来是极不喜这些不雅的行为举止的,擦嘴也好擤鼻也罢,要么忍着,忍不住就用巾帕,往衣袖上蹭是什么道理?
“爹爹,我……”
“去拾一根树枝来。”
邵然畏惧的将眼睑抬了抬,他爹爹这样说,就是要打他的意思。
“是,爹爹。”再害怕也只能应是,这是邵然从小就晓得的。
他将水壶盖好放回马上,转身往旁边的树木丛走去,地上有些细细的干柴,看上去就知道打不疼人,这要是捡回去给他爹,怕是要引了音幻亲自来取刑具了。
邵然挑挑拣拣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根不粗不细还很软的树枝。不敢磨蹭,往回一路小跑着直到快接近音幻的时候才规规矩矩的缓停走了几步,“爹爹。”
恭恭敬敬地双手举着树枝托到音幻面前。
相比于邵然的严阵以待,音幻随意多了,右手一伸拿了树枝过来,没等邵然摆好手势,就着他举起的右手啪的一下就打了下去。
很轻易的就疼得小人手抖了一下,小小白嫩的手心登时红了一道细细深深的檩子。
“手摊好。”音幻叱喝道,矮他一个头的邵然瞬间瑟缩了一下,怯怯的抬眼看了他一眼,紧绷着手指将手伸张开举在他面前。
手臂平举过肩挨打,本身就是很熬人的姿势。
见邵然始终将眼盯在他泛红的手心上,屏着气等下一鞭,音幻停了好久没打下去,等小孩终于吸不住换气的刹那,啪啪啪啪啪,一连五下混了四分力甩了下去。
这树枝也真是细,不过一共才打了六记,竟砰的一声断裂了,枝端还被音幻捏在手里。
邵然死咬着唇没喊出声,细发被疼出的密汗黏了几绺粘在额上,细皮的手心上肿起好高一块,深红色的下面微微泛青,细看时能分辨出六道枝条的形状。
“再让我瞧见,你这手臂就别要了。”音幻扔了仅剩三分之一的枝头,看着邵然威慑道。
“是,然儿再不敢了。”带着些哭腔的稚音像是卷了阳光的风,暖暖清清的。
“将马牵上,这段路走着去。”吩咐完,音幻就往南边的方向迈步而去。
邵然牵着缰绳跟在他身后。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运气很好的让他们父子见到一处茶棚。
茶棚很小,位子不多,音幻携他选了最靠边的地方坐下,这还是邵然第一次在外面跟音幻吃饭,条件还真是够简陋的。
音幻只点了几个包子和一壶茶水,邵然坐在他身侧的位置,扯了包子的肉皮咬了一口,低垂着的好看眉骨就皱在了一起,他不敢挑食,只是这包子还真是难以下咽。
“爹爹,然儿能只喝水吗?”眼巴巴偏带惧色的看着音幻,邵然小声的问道。
音幻瞥了他一眼,刚想说话,他们坐着的位置凑了一个人上来,“冒昧打扰一下,不介意拼下桌子吧?”
邵然看了这人一眼,他粗布简衣,手里举着一个长长的条幅,竟是个算命先生。
音幻没说话,眯着眼朝邵然指了下包子,神情很明了,必须趁早吃完,好继续赶路。
邵然知道他爹爹的脾性,不爱跟陌生的人说话,那人始终没走,茶棚也的确是没位置,他只好出声道,“前辈请坐吧。”
“多谢小兄弟。”那人拂衣坐下,端看了邵然一会儿,温润的笑容渐渐收起,“小兄弟心性慈善,正好在下略懂面相,方才观之,有一事要提醒小兄弟,切勿焦心劳思。否则,怕是活不过弱冠之年。”
吃着包子的邵然闻言噎了一下,还没开口,却见一向不与人动怒的音幻沉了脸,眸色森然的望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算命中年人。
“那请先生算算,你自己尚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