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殿下特意嘱咐我等,不要让先生太过劳累——”
“战英,你再唠叨我今夜就不睡了。”
好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一句话拍得一点不剩,列战英一缩脖子,看着那位端坐于案前静静沉思的样子,面色一苦,却再不敢多说一句话。若说殿下和苏先生,其实他还是更怕苏先生一些。殿下倔起来最多是不讲理,这位却干脆摆明了不要和我讲理的架势,明明身子不好却浑不在意,每日见着似乎比殿下还要忙些。
“衮州可有消息?”
列战英认命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去案卷中翻找着衮州的战报——真是,明明打算着苏先生回来能劝着殿下多歇歇,结果不过是把拼命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偏生一个劝了也不听,一个劝都不敢劝,他们这些当属下的只能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多分担些杂物琐事了。
处理完一案的军报,梅长苏轻轻舒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大体战局已经明朗,几处战场胜势已定,可以腾出手来收拾夜秦了。北燕原本距离夜秦不远,聂锋大哥顺手将那几股流寇收拾了,应该不算难事。
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也让梅长苏终于觉得轻松不少,一手撑了几案慢慢起身,却忽而觉得胸口一紧,一片麻木中似乎有一点疼痛钻心,让他骤然失了力气,晃了几晃便重新坐倒回去,不得不闭了眼静静调息。可仅仅平复了片刻便又被疼痛激得呛咳起来,一时竟觉眩晕的厉害,有些仓皇地掩了口,手心便多了一抹殷红。
“小殊!”听见熟悉的声音,梅长苏才发觉列战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下了,刚刚从皇上那边请安回来的萧景琰立在门口解着披风,正带着担忧和关切地看向自己。他浅浅笑了一下,撑着几案坐直了身子,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萧景琰的目光闪了闪,却还是没有多问什么,转出去交代了两句,又回到屋内,在他一旁坐下,犹豫了半晌还是轻轻开口:“父皇——病得很重……”
想起那位曾经手握无上权力高高在上的君王,梅长苏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他的垂暮。说起来,那人还是他嫡亲的舅舅,是身边至交好友的父亲。却也是那个人一手抹去了他所有亲故战友存在的痕迹,让他们背负着冤屈,在天地间做了整整十三年的孤魂野鬼。这十三年,不知那位帝王过得可好?可也曾有过——故人入梦?
心绪繁杂之间,梅长苏还是微微垂了眸,轻轻叹息一声:“命数难解,人力罔顾……四方战火已平,若是下次请安——与陛下提一提,多少也能让他宽宽心……”
“小殊……”萧景琰又叫了一声,语气极是挣扎纠结。梅长苏顿了顿,微微侧过身去看他脸色,温声开口:“怎么了?”
萧景琰定定地看着那个人温和的神色,只觉心中纷乱也一点点安宁下来,只是那句话仍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只能紧紧抿了唇埋下头去,哑声道:“小殊,你可还恨父皇?”
梅长苏没有料到他会问出这个,怔了怔,却还是淡淡一笑:“若是算起来……其实也并未恨过陛下,寒心归寒心,可是一出借刀杀人,难道要连刀也一起怨恨不成?若要迁怒,那却也不是我,更何况——说到底,他也是你的父亲,我的舅舅……”
听闻他如此说,萧景琰也不知心中究竟是悲是喜,只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握住好友的手腕:“小殊,父皇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