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琰……你都问过谁?”梅长苏微微垂了眸,慢慢捻着被角,轻声开口。
“聂锋。”萧景琰握紧了拳,声音有些发沉,“他曾与我说过,他欠你一条命。我当时以为他说的是悬镜司从他下手构陷赤焰,还安抚了一番……之后回想却觉出不对,若论此事,他为何独独欠你的命?可我再去问卫铮,他却只是悲愤流泪,无声叩首……一个字也不肯说。”
梅长苏苦笑了一声,略略向后靠在软枕上,久久地沉默着。直到萧景琰几乎以为他不打算再开口时,才轻轻叹了口气:“景琰,你还记得景风哥哥吗?”
他沉默了这么久,却忽然说出一句似乎与方才的话题全然无关的话。萧景琰怔了怔,却还是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自然记得,英王伯伯的长子,当时也很是照顾我们的——”、
“你可知,英王一家牵连遭难,正是因为英王伯伯和周老先生合力将景风哥哥在那般吃紧的局势之下冒死送出京城,赶往北境……为赤焰送信。”
他的话音温和平静,却如同一道惊雷在萧景琰耳边炸响,震得他豁然起身,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信……送到了?!”
“送到了。”梅长苏眼中泛起一抹哀戚怀念,“但景风大哥也是身受重创,刚刚把消息送到……便伤重不治,死不瞑目……”
逝者固然令人伤感追思,但此时对于萧景琰来说,知道昔日兄长的真实死因远不如另一个真相给他带来的震动更大。所有人都在惋惜不平于赤焰的无辜受戮,然而——原来,他们并非天降横祸,在这之前,已知道了来自其祖国家园的背叛和无情绞杀么?!
“你们——在夏江谢玉到达之前,就已经知道……”萧景琰喃喃开口,只觉心中尽是难言的激烈情绪,乱糟糟挤成一团。不平,悲愤,凄凉,悲壮,明知身后只有背叛,明知屠刀已然举起,可是赤焰仍选择了放弃最后求生的机会,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赶在来自己方的屠刀之前诛灭了敌军,守住了大梁北境的最后一道防线……
然而,即便在这样惨烈悲壮的事实之下,却似乎仍蛰伏着某些真相。只是太过冰冷和残酷,稍稍碰了便是刺骨森寒。
在听过卫铮的诉说之后,有多少次深夜无眠时他都在揣摩那一场战局。梅岭的地图已经被翻了一遍又一遍,他始终不明白——若是说绝魂谷的地势,确实封山放火便可以将谷内的人困死,可是北谷呢?北谷虽说地势险峻,却有无数可以脱身的路径。谢玉仓促之下如何便能将最精锐的赤羽营困死在北谷之中?
“不……”梅长苏似乎看穿了他不敢出口的疑问,一双眸子定定凝在虚空,黝黑深彻,仿若一汪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绪,“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在普通不过的事实。可萧景琰却猛地扭过头,一双眼里灼烈的火焰几乎要喷发出来,声音却带着极度的低沉压抑:“你——说什么?”
梅长苏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声,还是微垂了眸轻声开口:“我那时在北谷,消息来不及送进去,是后来听聂铎说的。”
萧景琰怔怔地盯着他,仿佛他刚刚说的是多么高深难解的话,需要反复思量才能勉强听懂。他的嗓子里似乎堵了什么火辣滚烫的东西,一开口就会喷涌出来,所以他只敢紧紧抿着嘴,眼眶发涩发沉,呼吸也越发粗重。
“所以……你并不知道……”
“这也是好事……至少不用面对太艰难的抉择,也不会太过悲愤。”梅长苏低头笑了笑,萧景琰却觉得此时那个苍白清浅的笑容深深的刺了他的眼睛一下,让眼眶再也无力承担某些滚烫液体的重量。他狠狠地憋回哽咽,握住那个人单薄的肩,声音暗哑艰涩:“小殊……我只想知道,聂锋所部——聂锋,所部援军,被召回合围主战场了,而你——并不知道,对吗?”
梅长苏在这一刻却有些走神,眼中竟带了些许的欣悦之意。这才是他的殿下,不因急怒攻心而失去理智,不因身涉其中而动摇判断,足够敏锐也足够透彻,这才是他为天下择定的主君。
“所以……你将来启用赤焰旧人时,这也是一条需要交割清楚的,切不可令各方遗部因此生隙,更要严防有奸人以此搅乱人心——”
“小殊!”他的话被萧景琰近乎悲愤的声音打断,梅长苏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急着谈正事,竟忘记了顾及他此时的心境。没来由的想起那日聂铎的悲愤,始终不能全然理解这其中真正缘由的少帅一双眸子闪了闪,最后还是微微垂下,温声开口,“景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