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太子妃心神巨震,惊呼了一声便掩了口,却仍无法平复下心中的震惊。她不认识林殊,赤焰冤案的时候她的年纪还小,但哪家的父母兄长没有偷偷在私下里给孩子们讲过那个少年的故事?十三岁上马征战,十五岁带着赤羽营所向披靡,帝都最明亮耀眼的少年,银袍薄甲,白马长枪,往来从无败绩。惊才艳艳,却来不及迸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就被一场阴谋埋葬在梅岭的大雪之下……虽未见昔日赤焰英魂,但此番翻案雪冤她却历历在目。那把从来都被挂在北窗边上的朱红铁弓……她曾多少次听他的夫君含着笑给她讲那个无人能及的英雄少年,看着他细细擦拭铁弓,神色专注珍惜……
原来,被他那样珍重的好朋友,那样英武耀眼的少年,和这位只手搅动风云的文弱谋士,竟是——同一人么?
她只是生在深闺中的女子,从未见识过兵戈,不曾经历过生死。所以她跟本无从猜测这样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在和自己说起殿下时会显得那般牵挂熟稔,为什么他会替殿下向自己道一句委屈,为什么殿下的软肋和死穴,他会那样清楚……
可是,他为什么……要将殿下托付给自己?为什么说不久之后会更难过?有些事明明稍作思考便可得到那个再明显不过的答案,可她却不敢想下去,那样深切的不忍与哀伤,那样郑重的请求与托付,她不敢想,这究竟意味了什么。
“先生……”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恍惚与难以自制的颤抖,“不要抛下殿下……他……要如何承受——”
梅长苏慢慢站直,微仰了头。已无力承担一个最简单笑容的唇角虚弱地轻轻抿着,带了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地,近乎叹息一般地开口:“受不了——也得受着啊……这世上,谁……能陪着谁一辈子呢?”
太子妃定定地看着那个仿佛带了无尽黯然的人,一双柔美温婉的眸子盈满了水光,却只能摒了息强自忍住,不敢落泪。她无法切身体会丈夫与眼前之人的同袍挚友之情,但她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他们如出一辙的刻骨伤痛。他们都是太过自持的人,可越是自持的人,自伤起来也就越深重。无论旁观的人如何痛彻心扉,他们却仍死死撑着。这个人不像殿下那般沉郁压抑,可他平静温淡的眸光之下,却仿佛隐藏着更深更压抑的落寞和哀伤……这两个人,明明都是那么好的人——究竟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的磨难和伤痛,上天为何——偏偏如此不公?
“不要哭……得坚强起来才行啊。”
太子妃拭了泪,抬起头看着那个声音温柔却带了悲伤的人。他似乎看着自己,却又并没在看自己。他也许想把这句话说给很多很多人听,可是最终,却只能被自己这个局外人听到。
是的,局外人。他们的情谊,他们的悲伤,全非自己所能插手。自己所能做的全部便只是在一切结束之后,陪在她的殿下身边,熬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梅长苏浅浅地笑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目光忽而在她身后微微一凝,随即起身行礼:“娘娘……”
太子妃一惊,连忙起身行礼。静妃走过来,将手中的药膳递给太子妃,温声道:“去守着景琰吧,等他醒了,叫他把这些吃光才准下床。”
太子妃温顺地应了声,端着药膳进了内室。刚刚合上门,梅长苏便在静妃急切担忧的目光中微微垂了眸,将左手手腕平放在桌面上。静妃定了定神,将两根手指轻轻贴在他的脉间,可不过是停了几个呼吸便颤抖着匆匆回腕掩了面,泪水无声滚落。
“娘娘。”梅长苏仍是浅浅地笑着,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温声开口,“您若是诊一次脉便要哭一次,我可再不敢叫您诊脉了……”
静妃定定地看着他,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她不知该怎么来面对这个笑得疲惫温暖的孩子,他所背负的,所承受的,叫人哪怕一想便心生绝望。但他仍然只是笑着,将所有的痛楚和脆弱隐藏在那个笑容之下。
“小殊……不要笑了……”静妃轻轻抚上他苍白的面颊,哽咽着轻轻开口。
“娘娘……”梅长苏微微垂了眸,嘴角弧度仍在,声音却仿若叹息,轻忽得渐不可闻,“我不笑,还能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