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五)

06.

明折是造物神唯一的完美作品，他一直是神所宠爱的孩子。

很长一段与神相伴的时间过去，神突然告诉他，自己将要远游。

为了让祂的孩子不会孤单，神创造了零号，并在零号上留下了一道能够联系到自己的讯息。

祂将零号送给自己的孩子，让他随意选择自己想要去往的系统世界，祂想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满意的去处。

那时的明折除了神，似乎别的什么都不在意，他没有选。

“我的孩子，你终将远离，也终将长大。”

神这样告诉明折，于是他被送去了「诞生」——无数系统的始祖。

也许祂觉得那会是一个好的去处:循环、因果、光明、希望。

“我为你准备了一个礼物，在「诞生」里。”

神最后说。

明折带着零号，进入了「诞生」，「诞生」主神引着他到了序列为一的那个世界，名字也叫《诞生》。

“这是那位送给你的礼物，那里有一切你所爱的东西。”

明折没有选择进入，而是遵循世界规则，开始了长达一百次的世界任务。

他带着零号走过很多世界:校园肆意轻狂的青春、都市职场爱情的苦涩、乡村闲适散漫的生活……

但都没有祂。

明折常会定定望着没有边际的远处，似乎在思考着谁的远游。

自从祂离开，明折总觉得若有所失，但也得不到答案，他想:大抵是因为没有人再会陪他了吧？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去哪儿，归于何方，只是一遍一遍的想着神的话:‘你终将远离，也终将长大。’

他在一片荒芜中荡漾。

九十九个世界过后，他进入了《诞生》——神为他准备的礼物。

明折一直是一个很淡的人，他的性格冷淡，在自己行处的每个地方也都不留痕迹，也不会满心满眼的对着一个人展露出自己的柔软——神在他心里似乎成了一个过去式。

谁会知道神的远游将会有多么漫长?

《诞生》的确是一个漂亮的世界，明折寄宿在「反派」身上，头一次没有急于去完成世界的终焉胜利。

他行走在况月喜睢的烟火，看过十六洲荒芜的死寂，穿过早时的晨昏蒙影，抬眸撞上夕阳落日的火烧云卷。

夕阳渲染迷漫的一片，流云奔涌，群山浮动。温柔云流翻山而过，直泻深谷，向远处延展过去，遗落了颗粒般的碎云，缀在没有情绪的碧蓝色深空。

明折沉浸在这样的日子，他的确很喜欢神送给他的这个礼物。

然而事态在沉默中朝着不可收拾的方向去了。

神迟迟不归，「诞生」主神打起了歪主意，祂看着明折走过九十九个世界的冷漠和进入《诞生》的留恋，似乎找到了筹码一样的东西。

祂知道造物神没有告诉明折，这里的所有世界都是映射现实中的某个角落，不同时代、不同背景、不同的人、不同的事。

祂瞒着明折，把现实拖进了《诞生》世界，被拖入世界的人浑然不知，仍旧在相同的情境中日复一日的过着他们的生活。

祂想要统治不仅仅是所有的系统世界，而是拉入了系统世界的现实——祂高高在上，祂能左右现实的一切，祂就是第二个造物神。

当然，考虑到神可能远游个几百年还会回来，祂必须把明折拉入伙——这可是「神宠爱的孩子」。

就让他再体验一下‘真实的世界’吧。

对于明折来说，世界在某一天开始，变得更加喧嚣，也似乎更有人间味道。

仅仅如此。

让他恍然回神的，是一道清亮的声音，来自他自己。

“今天的夕阳也很美。”

那是这具躯壳原本的灵魂。

沉睡的，复苏了。

震惊之余，明折像多了个尾巴一样，无论他在哪儿，做什么，看到什么，都能让无名灵魂透过自己的眼睛知会，遇到些他觉着的趣事，也会笑的花枝乱颤——事实上只有明折一个人能听见。

“这碗新酿出的酒酿像新雪的味道。”

“喜睢好热闹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扇子是我的武器，名叫漠风影……别看它是把扇子……唔，挺有用的。”

“况花朝，月白风清……岁熙熙，且醉太平。”

……

明折一个人泠清习惯了，突然蹦出来这么个话痨天天跟他咬耳朵似的说话，烦的很。

真的烦。

更何况这个话痨还不是跟他面对面坐着唠，不能给他一拳让他闭嘴，而是一体两魂甩也甩不掉的那种。

零号跟了明折这么久，知道他性子，虽然明折没表现在脸上，也看出他烦的要死。

但没办法。

除非明折自己快点完成世界终焉胜利的任务摆脱这个烦人精，要不然就没有办法。

任务有没有在做零号管不了，但明折好像在时间中麻木了。

也就是说，渐渐习惯了。

挺难得。

零号这么想。

明折听着他唠唠叨叨，也会顺着他的意思去看去试，总能够看到自己用这双眼睛看不到的情景情意。

他的笑意添了些真实。

不知是哪日，哪夜。

明折坐在喜睢楼阁的屋脊上看花灯，那灯都显出瑰丽的颜色，明明灭灭，如游鱼般飘走又复现。

“名字。”

他问。

“啊……谁？问我?”

那个灵魂自己反应了一会，没等明折给他肯定的回答就又说:

“我没有名字的。”

“没有?”

“啊……啊这个，要说的话，其实他们都叫我……‘黑’。”

零号在明折接受了话痨唠叨这一条件下，也会偶尔蹦跶出来插话:

“难不成这里的「主角」叫白吗？”

明折眼皮轻轻跳了一下，便听见零号自问自答道:

“哎，经过检索，还真是。”

黑:……

喔，忘了说，毕竟现在是一体两魂的情况，所以对于零号的出现，黑也是知道的。

于是烦人翻倍了。

好在明折在这样万分艰险的情况下没有拍案而起，跟他的性子一样，他不爱讲，也不好争。

也许没跟打了鸡血似的去做任务已经是他容忍默认的表现。

“那你呢?”

黑问。

“明折。”

他垂下眼帘。

“明日的明，折耳的折。”

零号一旁补充。

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借过明折的眼睛看见了瓦上的青苔，已经微微发了黑。

那之后，明折和零号听了许多黑的故事。

比如:

他孤身走过暗巷，去到另一个不见光的地方。

他与命争，与天斗，一身傲骨不屈，与命运堵枪。

他残花戴雪，行世如风。

然而规则腐朽，他单打独斗，斗不过这世界的气运，最终被世界意志的荆棘缠绕，被黏腻的黑色雨滴封死在那一片晦涩的月影中。

黑失败了。

明折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他的那些理所当然似的对祂的情感，好像已经在悠长的时间中淡化了，淡化在那样的故事中。

他本是厌弃这些世界的，那里遇不见一个神明，那些旧事里也打捞不起一个祂。

如果说从前，他是在一片荒芜中荡漾，那这片荒芜就是神明，他甘之如饴，也愿意。

可如今却好像变成了一个网住他的陷阱。

‘你是祂最宠爱的孩子’

那个「诞生」主神常这么说，他不知道那是逢迎，还是讽刺。

他抬眸望向云升，觉得这人间世界比那个爱他的神明，要真实的多的多。

明折那片浅色的瞳孔中似也折出了月的阴影，他想酌一杯孤独敬月光，好去消了往日的迷愁。

他还想到了那个所谓的‘许愿’。

如果……如果黑愿意的话，那他想给他一个自由的灵魂——不用在受世界意志的摆布，让他好自由的去看一看不同的世界，奔赴他所向往的。

他……他就留在这片荒芜里算了。

也习惯了，也逃不脱了。

他也懒得再去做一遍那一百个世界。

明折搁置了黑和零号的絮叨，开始做他早就该做的，却叫黑的心寒了一片。

他没时间顾虑黑的心思，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夺走了那个所谓白的世界气运，走向了世界的尽头，所谓的胜利终焉——「庚昴」

结果却等来了「诞生」主神的真相，这世界本就是真实的，祂要拉自己一起成为造物主，将「诞生」所拥有的所有世界都变成现实。

明折何尝不清楚，自己能被这位所谓的主神瞧上不过是因为自己能够在‘那样的时刻’牵制一下，他下意识想要拒绝。

主神却摆出了两个选择题:

一，他和黑可以都离开这个世界，祂会给黑一个自由的灵魂，让他不会被世界的规则所限制，而明折则会成为和祂同样地位的造物主，统治林林总总数不清的世界。

二，他们一个都别想走，祂将会利用腐朽规则，定死他们违反世界正常走向的罪名，祂一个人成为造物主也未尝不可，只要在有限时间之内发展的够快，拉拢更多其他的神，压死第一任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明折望进那双灰蒙蒙的眼瞳，意料之中只看到了狠厉与阴暗。

他两个都没选。

世界规则还不是谁都可以利用?

他许了愿，给了黑一个自由的灵魂，还把零号搭给了黑，让它带着黑去寻找一副新的躯体，起一个新的名字，离这里越远越好，开始新的生活。

他没有用神留给他的那道讯息，脱离了黑的壳子，只身留在了《诞生》。

是的没错。

世界规则谁都可以利用。

作为有着‘始祖’名头的系统，「诞生」明显完善的不够好，造物主忽视太多，漏洞太多，导致可以信手拈来的利用。

主神用世界规则漏洞和自己作为主神的一些特权，将明折变成了《诞生》世界的「反派」，抽离无数世界的气运加之这个世界，为的就是压制住这个所谓的‘神之子’。

祂恶劣的保留了明折的记忆，让他狠狠的记住每一次被杀死的疼痛与无力，另一边拼命的拉拢各系统势力，企图早日盖过那位远游神明。

当然，有了明折计划似乎能够进展的更加顺利，他一直等着明折屈服认输的那一天的到来。

然而等到黑有了新的身躯新的名字，报复似的猛刚过了99个世界，明折也死了有99回，祂还是没能等到。

于是祂把黑的第一百个世界任务放进了《诞生》，祂要让明折知道自己的筹码，并以此来要挟明折，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根本没得选。

之后便有了‘魏归诈尸，明折装傻’的局面了，事实上，明折看见魏归的第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可祂没有料到的是，祂眼中所谓能够牵制明折腾的筹码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和变数。

名字是猜的。

欠债也仅仅只是欠了一碗茶的钱，那是以前他跟黑打的赌，虽然都是一个人喝，但黑的钱是确确实实的欠下了。

他没等，这个人却来了。

就像当初那个不应自醒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