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之后,K和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再联系过,我们家住的明明很近,可仿佛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从未有过一次偶然的机会相遇,天都不让我和他有联系。
过了段时间,龙哥正好从外省回来,说要和我们吃个饭,我当时很纠结,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察觉了我的犹豫,现在想想,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了,才给我打的电话。
龙哥问我:“你们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应该吧,我好久没和他联系了。”
其实我有好几次想要联系他,但是看着他的账号我就没有了勇气,他还是那样从不发动态,头像也没变,个签也没有。
我以为龙哥会作罢,没想到他说:“好吧好吧,那就不带他了,咱俩出去吃。”
我:“??啊?”
他说你这个反问听起来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我说没有没有,他跟我约了一个时间,我记得正好是周五,第二天休息,所以晚点也没关系了。
龙哥其实和K长得很像,我是说骨骼像,唯独不像的就是眼睛,龙哥是双死鱼眼,总是笑眯眯的,跟只老狐狸一样,永远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我很好奇什么样的人能降得住他。
那天我们就随便聊了聊最近的事,他说他那边医院前段日子忙到不可开交,他是耳鼻喉科的,说最近花粉症患者来的特别多,我说是啊,杉树的花粉还是很惹人讨厌的。
“那我弟弟也惹你讨厌了呗?”
话题转的很快,我有些心虚,以为他要兴师问罪,龙哥摆摆手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想知道原因是什么。
“我弟弟吧,一直是死脑筋,一件事能纠结到死,把自己绕死,不是别人不放过他,是他自己不放过自己,我从小就跟他在一起,不过他上高中我就搬出去了,之后只是偶尔回去而已,他也不太联系我,顶多说说关于学业的事情,问我意见。”
我点头说,我知道,K跟我讲过,你们俩关系不错,我觉得他很信任你。
龙哥笑了:“真的啊,不过他也不听我劝啊哈哈哈哈哈哈,反正对于感情这方面吧,他就一直没琢磨透彻,我和他性格完全不一样,虽然是一起生活过好多年...但其实我也搞不懂他,他对于喜欢,这份感情是怎么理解的,所以你们俩的事情,我不好说什么。”
我:“我觉得...一个人总要学会和他人倾诉心事,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把虽有事情都锁在自己心里的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封闭自己。我觉得我很累。”
龙哥边吃着他的意大利面,边跟我说,K很单纯,是我把他想复杂了。虽然以他的立场来说,他没办法插嘴,但他还是希望我们能好好地,毕竟那么多年了。
“我弟弟有跟你说过什么吗?或者说你问过他什么吗?”
我一愣:“...啊......”
“其实,你可以多问问他的,你不是说他虽然不会自己主动说一些事,但是你问的话,他会说嘛?”
是的,我以前就知道K是这样的,有些事情他总是不说,非要等我问才会说,我以为他是不想说,只是被问了,不说不太好。龙哥说不是这样的,他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是因为对象是你,你问了他才会说的啊。
我若有所思的看着碗里的玉米汤,惊觉自己做的事情,其实太强人所难,而且还很自私,我没能站在K的立场去思考。
“你当初跟他表白的时候,他可受宠若惊了,第一次有异性愿意主动靠近他呢。别人不主动,他这辈子真的要孤独终老的。”
“有的时候,无声的陪伴更重要哦!”
那天和龙哥告别后,我就去K的家找他,我没有联系他手机,就在他家门口等着,因为按门铃没有人,所以是还没下班。
我不记得我等了多久了,总之是很久很久,我坐在楼梯上刷着手机,快要没电了他才回来。
K看到我的时候很惊讶,我看到他的时候也很惊讶。
他脸色不太好。
“...你加班加到那么晚啊?”我胡乱说了一句。
他拿出家门钥匙,边开边嗯了一声。我以为他还在生我气,突然我就打了退堂鼓,想着还是算了回去吧,有些尴尬。
我以为他不会理我的,他开了门之后也没进去,语气没什么起伏的跟我说,先进去吧。我捉摸不透他的态度,但得到了他的圣旨,我就有些忐忑的进去了。
他家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生活气息。
我换了拖鞋,轻车熟路的坐到客厅沙发上,K没有开客厅的灯,只是给我倒了杯水放在我面前,他没有马上理会我,而是进屋里,把我一个人晾在这。
月光从落地窗洒进来,我看到外面的阳台,上次的那些酒瓶易拉罐不见了。
K从他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换了身家居服,我能感受到沙发慢慢的从另一边凹陷下去的感觉,我不敢抬头看他,只是转着手中的玻璃杯,他也不开口,我也不开口。
我当时很后悔突然找K,我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也没有勇气面对他,我每次都会这样,冲动做事,不计后果,他家没有电视,所以我也没办法靠电视声掩饰尴尬的气氛。
是他先开口的,问我为什么来。
我说,龙哥回来了,你跟他见面了吗。
K沉默了一会:“没有,但他跟我说了。”
我点头,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指他知道龙哥回来了这件事,还是说我跟龙哥吃了顿饭的事。我听见他在旁边打开打火机的声音,他以前从来不会在我面前抽烟,因为我特别不喜欢抽烟这个行为。
忽然间我有点想哭,和他在一起的这几年,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么委屈,而且我们也从来没真正这么吵过架,我是个不会道歉的人,吃软不吃硬,从来不会和谁低头,我那小小的自尊心在此时此刻挥发到了极致,但我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惯着我,一段感情中,不能是只有一个人要一直让步的。
我说,我们好好聊聊呗,这样下去,心里总有些怪怪的。K还是沉默,其实我很讨厌沉默,有什么火气发出来最好,这种安静的冷处理,令我最发狂。
沉默的时间太长了,我忍不住往旁边看,仅靠月光看不清他的神色,K倚着沙发穿着一件毛衣外套,松松垮垮的披在他身上,显得很形销骨立,我诧异的看着他,我没想到他瘦了这么多,两只手没什么力气的扣在一起,盯着茶几。
“心里怪怪的?”他反问。
我微怔,反复琢磨这句反问,不知道这句话出了什么差错。我说,是啊,心里怪怪的。
我没见过K哭,在最难过的时候,他也只是红了眼眶,他好像被我这句话气到不行,气到喘气声都很大。
“你要离开吗?”他哽咽着问我,我呆愣愣的看着K,我喃喃道没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全程都没有看我,我有些担心他的情绪,如果是按照专业的角度分析,K的性格很容易得一些心理上的病,在我上学的时候我妈就说,好好留意他的状态,我当时觉得心理那么强大的K是不会这样的,我妈就是想多了。
我从以前开始就好像过于把他神化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好好的看我?我也和你一样,心理防线没有那么强大,你怎么能不明白?正常人烦心的事情我也会烦心,正常人担心的事情我也会担心,我不是木头,我有喜怒哀乐的,我是人,我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优秀,我承认我没有我哥那么厉害,他是天才,我则需要十倍二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才能赶上他,我不知道他们在羡慕我什么,我很不快乐,我很痛苦,不要再抬高我了,这对于我来说,太难受了,我很累,我想有人陪陪我而已...抱歉,太对不起了,难为你了,对不起。”
那个时候我才一下子明白,他本就不擅于表达自我,我一直在小看这个问题,其实在我们在一起之后的四五年,根本没有见过多少面,上班后我们才结束了异地,对于K来说,依赖他人这件事,是一件给别人添麻烦的事,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当他分享自己的负面情绪的时候,他会认为,把这个情绪分享出去,就是一件错误的。
大学的时光里,一直都是我说一堆我发生的事,然后他在做点评,安慰我,我一直都以为,这就是我们的常态,我话多,他话少,我是不理智,他是理智,这种生活就好像是理所当然的。
我靠近K坐下,他抓着外套的衣角,手指骨节都泛白了,整个人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抖得很厉害,我当时特别害怕,轻轻拍他的脊背给他顺气。
K明明比我高很多,但这一刻他弓着背,显得很脆弱,或许他在很多夜晚都会这样,也或许并没有,我猜不到,不想猜,我想在我没有联系K以后,他的精神状态应该是已经到达了他能承受的边缘了,我一直都不想把他当一个需要开导的病人对待,所以我下意识的忽略了很多很多的问题和细节。
我想起了初二的时候我们修学旅行是同一组,当时同一个组的一个男生在上个景点丢了钱包,那个男生很着急,然后公交车又是一小时一班,所以要跑回去,K把他拦下,说他回去找节省时间,因为那个人跑步很慢,K是学校羽毛球队的,但好像有轻微哮喘。
这些是七七后来跟我说的,她也和我们一组,我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但我其实,根本就不了解他,或者说是,没想过要去了解他。
K是个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人,我第一次见他情绪崩溃,所以很手足无措,我见过很多来咨询的人,有学生,有公司职员,有医生,有工人,还有各种职业的人,他们有很多在我面前会嚎啕大哭,崩溃,甚至晕厥,我以为我已经对这些场面免疫了,但是面对K,我办不到,这是一种对其他人没有的特殊感觉,心脏很疼的感觉。
我提过很多无理的要求,K都是宽容的接纳,我本来就清楚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但我自私过头了,明明是我主动的,却自私到一点点耐心都不分给他,不去慢慢走进他的心里。
我说:“我没有要跟你分手的意思,我想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我太任性了,每个人都有烦恼,我本来是是最应该明白这一点的人,对不起,我很喜欢你,这几年没能陪在你身边,是我的遗憾。”
我一直陪着K,从激动到冷静,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最终他很小声的跟我说了一声对不起,我摇头说,你不要跟我道歉了,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不好。
这件事情过后,我们没有再提起,龙哥再见到我们的时候也没有问起,这件事,我也没有跟任何朋友提过。
成年人可以崩溃,但崩溃过后,我们总要重新启航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