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云对于段少卿是既痛恨又喜爱,痛恨他天天晚上钻进自己姑娘的房,一点儿不在乎姑娘的名誉,喜爱嘛,是在她看来,与其和何志那个鬼魂过一生,她家姑娘还是和这个小混混模样的男人在一起比较好,毕竟人鬼殊途嘛,何况段少卿对她家姑娘还不错,事实上,岂止是不错,那天清晨,她端着脸盆进去,看见一个男人在床边和女孩道别,女孩软软糯糯的语气,素白纤手抓着男人的衣袖,缠着男人给她带凉糕,女孩正值经期,男人怎么可能答应,小心的哄劝着,好说歹说,换成了莲子糖,附加三本新出的带插图的话本子。
按理说,小丫鬟看见自己房里有个陌生男人,早就该惊讶得不行,要么尖叫出声,引来数人围观,要么扭头禀告何家,少奶奶爬墙……不过喜云的命毕竟是她捡回来的,何况那忠心的丫头一心一意只想她过得好,天天怂恿自己和段少卿私奔。
随着假道士招魂的布局,白茶所在的小院越来越奇怪,院外是各种各样的白布,院内是黑布盖住的空间,还有许多符咒黄纸,没有阳光透进来,刻意营造的阴森可怖的环境,吓退了许多奴仆,甚至已经有小丫鬟说自己看见了何少爷经过回廊,进了少奶奶的屋。
时间久了,大家都觉得何少爷是真的回来了,于是都不敢进柳南枝的小院,那道士也说不许人去打扰他们夫妻,等月圆了,阴气积累足了,何少爷的魂魄稳固了,二人就可以同床了。就这样,院外的人每每经过这阴森森的小院子,都是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低着头,念着莫名的咒语,贴着道路最外边疾行而过。
院里就剩喜云和南枝了,南枝每天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就是烦那遮住阳光的黑布,看书都不方便,但她并不冲道士发怒,也不抗拒他所有的招魂步骤,乖乖的,像个急切盼望丈夫回归的好媳妇。
八月十五。
道士信誓旦旦的保证从今晚以后何少爷就能够一直呆在何家,不会被迫四处游荡了。
何老爷子感谢得不行,又提了一笔钱,恭恭敬敬地摆在道士面前,那道士鼠目一闪,欢欢喜喜的接过来,心里盘算着,是今晚就离开云水还是明日再动身,不过转念一想,那暗巷南边的小娘们儿,自己还没玩够,就这么走了,好像不太值当,还是明天晚些时候再走吧,反正这何家人都还没对他起疑心,傻不拉几的,真以为他招回了何病鬼的魂……思索着,想起南枝,那好看的脸蛋儿,让男人骨头酥麻的曲线,忽的,脑海中闪过她冷冷的目光,还有狠狠地威胁,心中冷哼一声,柳南枝,敢吓唬老子,老子要你好看……
喜云在院外,慌乱的脚步,在石阶上来回踱着,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烦躁与焦急。那天杀的道士,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告诉何老爷,人鬼夫妻刚开始会遭什么神什么的抵触,要手段强硬,不得被打断,因而需要把她家姑娘捆在床上,三天不得进食,也不得喝水……真不知何老爷是怎么想的,竟一一点头答应,而她那命苦的姑娘,连一句反驳都没有,只能沉默地听从照办。
白茶躺在贵妃榻上,无聊的翻弄着话本,段少卿买的书还真是难看,偏生自己还得做出一副欢喜模样,真是……
喜云端来许多吃食和好几壶水,四处找地方藏,嘴里碎碎念叨:“少奶奶,你一会儿饿了什么的,可以一定要来拿吃的……”
白茶闻言,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将话本扔在一边,蹙着眉头,小脸愁苦,语气低低的:“喜云,我害怕,他们还要捆住我,我连动也不能动……”
喜云转头看她,心里酸得不行,可也不知怎样开口安慰,只能恨恨骂起那道士。白茶并不接她的话,手指划过那青瓷茶盏,戳弄着上面的祥云图案,假道士,你跑不掉的……
夜幕降临,月儿悠然露头,随着暮色加重,圆圆的轮廓越发显眼。
喜云在街头四处寻找着,段少卿的军营虽不在云水镇,而在云水镇以北,好几十里的空地上,他已经有好几晚没来看姑娘了,说是有什么军务。她也不知那男人到底管的是什么,不过她问过姑娘,他是什么级别的军官,姑娘只笑不答,问急了,就说他是军队的总指挥,可那捧腹大笑的样子,丝毫没有可信度,何况,什么指挥官会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到底在哪里?快出现吧……”喜云下了石拱桥,望着远处的小摊贩,希望那个男人快点出现……
一扭头,多好的运气。身形高挑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草,两手插兜,立在那卖绿豆糕的商铺前,正和老板说着什么……
喜云飞快地跑过去,嘴里喊着,“段长官……”
男人狐疑地看看四周,自己个小士兵,还有人叫自己长官……有人跑来,一脸焦急,仔细一看,小狐狸的丫鬟,心下一紧,“她是不是出事了……” 询问的话脱口而出。
喜云点头,道清事情原委,“段长官,我求求你,快去看看吧,何家不许人接近院子,把仆人都赶到东边院子了,只是远远的有一两个家丁守在碧水阁,那儿离院子还有一段路,您进去,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何况,姑娘胆子小,身子也弱,不进水也不进食,她如何受得住啊……”
她说得快,但段少卿一个字也没漏,满脑子都是她被绑在床上,没水没食,无人问津的凄惨模样,心里像被刀剜一样的疼,将手中的绿豆糕收好,扭头就往何家院子的后门跑。喜云看着男人的背影,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回了何家。
月正圆。
白茶躺在床上,手脚被束缚得紧紧的,是那道士动的手,有人看着,他就是有心也不敢做些什么,就是绑绳子的时候,很用了些力气。
院里的人都走了,喜云不知去了哪里,绑绳子时她就不在。微微听到屋外有轻轻浅浅的呼吸声,白茶动了动身子,绳子仿佛勒得更紧了,一双水眸亮晶晶的,看着屋外粗略的身影,舔了舔干涸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