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柳南枝斜靠在床边,看着另一头的男人,正翻看她的话本子,男人靠近一支小蜡烛,微垂着头,烛光打在他脸上,把他坚硬的轮廓柔和几分,整个人英气又沉稳,可一开口,那份吸引人的气质,立马散尽,“小狐狸思春了?嗯,看这种书,想男人了…… ” 男人自问自答的逗弄她,南枝羞极了,上前一扯,把书夺回来,一副很宝贝的样子,抱在胸前,白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儿。”
“别呀,怎么不关我的事儿,哥哥这儿有更好看的,”男人一副奸商模样,笑眯眯的冲她比了个钱的手势,“给你打折,怎么样。”
“你不是贼吗,怎么还卖书?”
男人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背过手,用着话本书生的语气,“小生本是书香世家,奈何世事无常,落难至此……” 南枝拾起一只蜀绣镶玉绣花鞋,扔过去砸他,被他稳稳接在手上,仔细打量,“这脚真小,应该没有人会买……” 又细想一下,“云水镇外有家瓷器店的老板,喜欢女人的鞋,穿过的更好卖……”
南枝一阵恶寒,冲上去要打他,“你敢卖,看我不打死你……”男人连忙求饶。
“你就那么缺钱?” 南枝看着他,刚刚去偷何老爷子的藏品,还要和她做话本生意,又想卖她的鞋……
男人说起缺钱,有些沉默,许久才低低出声,“缺钱,是很缺钱啊……”
南枝起身跑向梳妆台,抱起一个沉重的小盒子,坐在男人对面,问他缺多少。
男人低低笑出声,“怎么,都给我?”
南枝看着他,男人笑起来怪好看的,可就是感觉很勉强,“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得知道你用来干什么。”
男人看她一脸严肃,不似说笑,也直起身子,“我要招一支军队。”话音未落,南枝就笑出声,“编,你再编……”
看面前的女孩笑得眼角泛着水光,她不信自己,一股莫名的怒气升起,他掏出怀里的纸张,拍在床沿,南枝看看他,拿起来细读,是一张士兵证明:段少卿,隶属于714军团,军需运输部……
“你真是当兵的?”南枝偏着头看他,段少卿点头,“你已经当兵了,为什么还要招军队呢?这貌似不是你的职务……”
“听说过714吗?”男人沙哑着声音,女孩摇头,“南部军区里最烂的兵,都在里面,坑蒙拐骗,偷杀抢劫……我也是里面的一员。”
“你不烂。”南枝打断他,见他打量自己,脸颊“噌”地就烧起来。
男人收回眼光,“你知道我们国家,从北部沿海到中部越水河以南,全都沦陷了吗?”眼眶赤红,微眯着眼,仿佛回想起自己一路南逃看到的情景,国人随意被屠杀,一路听到的都是某某地方当权又投降了……
男人面目生寒,眸光星星点点的。 “你没事吧?”南枝凑近看他,男人回过神来,摇摇头,接着说道:“军阀,财阀只希望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事不关己的地区,任由那些外国人践踏焚烧,过不了多久,云水镇,不,整个南部,都会被攻陷……”
南枝看着他,抿着唇,没说话。这个男人或许是清醒的,又或许迷糊了,他一个人想要一支军队,想要夺回被侵占的土地。可现在的局势,猛虎恶狼正蚕食着一块生肉,而占有这块肉的主人们有的,也正忙着煮熟自己的区域,食个饱腹,有的却连夺肉的手都提不起来,可有一个人,冲上去,手无寸铁,就想要护住那块肉,想要撕扯下来,分给其他弱小的,没有肉吃的同伴。
段少卿看着南枝盯着他发呆,眼睛亮亮的,傻乎乎的样子,坏心一起,凑上来吓她,指节分明,食指微曲,在女孩挺直精致的鼻梁上一刮,“到时候,你们这群漂亮的小姑娘可就惨咯……那些外国人,吃人肉呢……”一边说,一边冲她做鬼脸。
南枝抬脚踹他,真是,还以为他正经起来了,结果还是个臭流氓,讨厌鬼,红着鼻头,狠狠剜他。
段少卿看着她被自己刮红的鼻子,摸摸自己的高挺的鼻梁,微微有些歉意,小狐狸皮肤怎么那么娇。
那天晚上,男人在南枝的房里过了一夜,当然,是在躺椅上,他身形高,躺在那方莲花苏绣红木椅上,一截小腿余出来,向下垂还能碰到地面。南枝捂着嘴偷笑,男人手枕在脑后,“再笑我就睡床咯。”南枝一惊,乖乖的闭上嘴,一副自己已经安然入睡的好宝宝模样,心里暗骂,臭流氓。
第二天清晨,趁着假道士来院子布什么固魂阵,段少卿上去帮忙抬那一桌的器物,道士以为他是何家的家奴,而家奴们以为他是道士的助手,刚在少奶奶房里还看见他拿着拂尘在念咒,于是就这样,这位爷毫无阻碍地,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何家。
自那晚以后,男人总是夜半时分溜进来,有时给她带点小点心,有时是话本子,男人陪她看,两人讨论剧情,只要段少卿说女主角一点儿好处,南枝就追着他满屋子打,不细思缘由,两人默默地,热衷于这样的相处,乐此不疲。南枝总是很关心军队的筹建,她的琉璃簪子,红石榴镶金头面,翡翠滴水耳环……能取下来的,能轻易带走的,几乎都给了男人。
段少卿无比庆幸,当初他闯进了南枝的屋子,也庆幸南枝遇见的是他,要是其他男人,这傻女孩不知会遭遇什么境况,他有些不敢想。
坊间谣言肆虐:柳南枝勾引公公,何老太爷金屋藏娇,违背伦常……以往听到,段少卿仅是一笑了之,可现在,比如昨儿听到一个男人说南枝夜御十男,那人,被他打到,跪地求饶,磕头认错。当然,打他的由头是妨碍军务,段少卿虽然是个送军袜,军鞋的小士兵,但那身衣服象征的意义,还是给了他不少便利。他发自内心的想把那些说女孩坏话的人都关起来,狠狠的打,一面恼怒那样干净的女孩被诋毁,而另一面又暗喜,她的干净美好,仅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