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我想到了赠唐冷的礼物。那是一枚顶真顶剔透的漂亮琥珀,内里一只生龙活虎的蛤蟆栩栩如生。
那只蛤蟆且张大了嘴,用满是细泡的舌头卷了一只叫不出名头的六足飞虫,两者眼珠也都瞪得生龙活虎、栩栩如生。不过一只是喜极而泣地瞪,一只却是乐极生悲地瞪了。
我出神的想着,颇有些舍不得我那风格独树一帜的琥珀,想来还是便宜唐冷这家伙的。
佑怿蹙了蹙眉,轻声道一句,“欢儿,你且等我一会,若我立时还未来,你便先走。”
我敷衍的嗯了一声,看到有几个女子痴痴地望着他,心里有些不大畅快。
大红衣的顾泽也没了人影,喟叹一声,我趴在案几上沉沉浮浮的睡去。
梦中,有人笑道:“傻丫头,那么好骗。”
……
我穿着一身婚服,长发柔柔的绾着,金箍翡钗松松的横斜固定,一层锦缎红帛盖头,轻轻蒙了层丝绸薄纱,煞是好看。
宽广的水袖下,我的手绞着一张绣帕,在等待这个过程中,憋憋闷闷的甚是烦躁。
我掀开盖头,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无聊得哼起了小曲儿。大喜的窗外一片灯火通明。
大门悄悄被推开,我骇然一惊,却是楚清揽偷偷摸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踱步进来手里拿着一本书与我看。
“这是我叔伯私藏已久的春宫图,小欢,待会记得要照着上面的女子做。”
我极随意地翻了翻那本泛黄的典籍,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男男女女的缠绵。
楚清揽临别前嘱咐我切勿操之过急,她文绉绉说了一大通话,我只模糊记得什么推拒、交杯酒、害羞、矜持……
具体是个什么意思,串起来我又不知道了。母后从未说过这“闺房趣事”,以至于我连交杯酒为何物都不大清楚明白。
时间从指缝溜过,在我等得快要睡着时,“吱呀”一声,听得是门开了。我一双藏在红缎盖头下的眼睛忽闪。
盖头从底部掀到眼下,堪堪遮住我的双眼。我摸索着抵住他的唇问他:“我这个人不大好,虚有其表,而且死心眼,嫁了你就嫁一生,你死了我就守寡烧纸钱。娶我你怕吗?”
他轻咬我的手指,惊得我连忙缩回去。他笑笑:“我这个人也不大好,虚有其表,始乱终弃,你不也没怕吗?”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个人是不大好,以至于他可以放心带我上天堂,也可以放心送我下地狱,偏偏我什么地方都到了,唯独没到过他的心上。
他的唇不由分说印了下来。我只感觉他辗转着厮磨着,动作细致温柔。
我的脑袋一团糨糊,懵懵懂懂就任他吻到榻上,又是不由分说解我的衣襟。
楚清揽怎么说的来着?……矜持……推拒……害羞……“不能他要你就给,哪怕是洞房花烛夜。”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我却没力气去推拒了,整个人软软的瘫在榻上,伸手去掀头盖,他起身吹熄了蜡烛。
殿内忽然静了下来,我慌里慌张伸手拽他,手指无意识紧紧拽住他的袖子。
他附在我耳边,嗓音低沉,“待会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昤昽指日光。
梦中的我坠入冰凉的水里,却被人捞了上来,着力抢救,一道极熟悉的女音说:“将昤昽安置妥当,事情办好后,我会将他许配给你。”
梦中的我挣扎着微睁开眼,日光惶惶,恍惚里见着一位身姿颀长、气质清冷的少年。
同大草原的柔然人不一般,那位少年看向我的目光,淡淡的,淡得我一阵痛苦。
我咬紧牙关强撑着站起身,发梢不断往下落着水珠,他垂眸不再看我。
日光渐渐大了起来,照得我睁不开眼。熟悉的女音柔声安慰我,我又模糊听得那女音小心翼翼呢喃着我的小名,隐隐带着哭腔,剜着我的心脏和血管。
“七王妃,”有女声欢快道:“起来用早膳了哦。”
我猛然惊醒。我做梦向来清楚自己是在做梦,但现下这个梦过于真实,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绕着我转。
我不想起来,浑身上下酸痛得不行;我也不想用早膳,身上黏糊得只想泡个澡。
所以我嘟哝着:“你去烧个水备着,待会驼我去泡泡。”想了想我添了一句:“本王妃近日疲乏,有劳你了。”
那女声依然欢快道:“不劳烦不劳烦,为七王妃办事奴婢喜不自胜。奴婢这就去准备。”
她走路悄无声息,所以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只知道不一会,她便小心翼翼扶着我下榻宽衣。
我懒懒抬了下眼皮,是个标志的小妮子,她再冲我欢快地笑了一笑,眼神纯真。
我问了她的名字,她不卑不亢答道:“奴婢亓淮。”
亓淮……是个好名字。
她今年看起来十六出头的样子,生的白白嫩嫩、水灵水灵、面相可爱。
说实话,她比我一院子的花红柳绿、蓝天白云、碧水青山要讨喜许多。
近些日子,我常常让她陪着我在院中闲荡,佑怿那家伙不着家,我可开心了。
这天,我和亓淮不过在长安高楼卧着灌了几口酒,鬼鬼祟祟溜进王府,便被一道软糯的女声震住了:“刺客,放箭!”
刹那,箭矢在我和亓淮间流窜起来,锋利的箭头在月光下滑过一抹冷厉。
“住手,我们不是刺客!”我喝止,那些弓箭却似打了鸡血,非但没停,反而愈加猛烈。
我只得拾起散落了一地的稀稀拉拉的弓箭,电光火石间揽过亓淮,顺势爆发七成内力将那些弓箭运掷出去。
几声惨叫此起彼伏跌宕不平,我不敢恋战,半搂着亓淮侧身避过攻势,躲进内殿。
真是一群发病的疯子,我暗暗嘀咕。
亓淮腿一软,颤颤巍巍地拉着我的手臂勉强撑着。
我瞟了一眼,无奈紧紧地扶着她:“中箭了也不说,你这丫头当真木讷。”
我差一旁的小丫鬟去打水来,然后在榻下摸出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医用物什。亓淮疑惑的眼睛望着我。
“坐好了。”我将她按在椅上,轻轻卷起她的裤腿,小腿上鲜血淋漓,看得出来,弓箭是从一侧迅速地擦过去,狠狠的顺走了亓淮的一块血肉。
我拧干手帕,小心的替她擦着,她的小腿抖得厉害,紧抿嘴唇眼泪汪汪。
上完药拿纱布包扎好后,视线里亓淮雪白的小腿隐隐有个淡淡的咬痕和几条鞭伤。
她苍白无力地笑笑,眼神里除了纯真澄净,还掺了些适当的受宠若惊。
我觉得亓淮很完美,完美得让人挑不出她任何毛病。她所有的情绪都恰到好处、点到即止,让我看了很喜欢。
身后传来软糯一声:“哟,还真是七王妃呀!刚才本公主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还望……七王妃见谅。”
她生得清丽,肌肤雪白,气质上,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冰山雪莲,第一眼便极惊艳。
想了许久,醍醐灌顶,想起这是我一位妹妹,姓佑名鸾,字苌冰,淑妃之女,因蔑视我不是父王亲生而与我不对付。
无妨,我们争这许多年,我尚未落过下风。
“想来苌冰公主因彻日彻夜罚抄《修性说》、《帝女通书》而折腾坏了双眼,如此看来,本王妃倒也无需怪罪。”
这位苌冰公主生性顽劣,淑妃待她的态度甚至不如落贵妃待养女的态度,也是可悲可叹呐!
不久前,我甫一回永欢殿,顾泽便同我讲了佑鸾欺瞒父王捉弄东芜皇子的事实,且嘲笑东芜皇子一双废腿行不了床笫之欢,将他轰出苌安殿。
父**怒,在淑妃的软磨硬泡下勉强只打了佑鸾二十大板,并罚她各抄《修性说》、《帝女通书》上百遍。
据说佑鸾日夜不停连赶三天才抄完,手皮都磨破了,红紫得不成样子。
但幸而东芜那位皇子喜欢佑鸾,答应她不闹事不传事,这好戏慢慢被镇压。不日佑鸾就该上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