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雀第一次看见犹豫这种情绪出现在张起灵脸上,他从小受到的精英教育一向忌讳“犹豫”,对于上层人事而言“犹豫”只是一种情绪上无用的消耗,在他受教育的早期这种东西就该被连根拔起。
在张起灵第十二次欲言又止时,陈雀终于忍不住了,那种有把刀在头顶上悬着将落未落的感觉,实在是折磨人,再说了会受到伤害的人是她,她作为受害方都伸着脖子等死了,他又犹豫什么呢。
“有事就说吧。”
陈雀没有去转头去看倚靠在冰箱边盯着她许久的张起灵,而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苹果上,她小心翼翼地握着刀贴着苹果的弧度削苹果皮。
“我要去美国,可能去几年或者更久,不能带你去。”
空气中是平底锅里白砂糖焦化混合炒茶的香味,甜蜜又醇厚,但是张起灵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这间厨房很冷,空气中的甜味通过鼻腔进入他的口腔中,发出淡淡的苦味。
陈雀和张起灵之间的沉默足足有五分钟,张起灵在等她的回答,而她还是专注于手中的那个被削了一半的苹果,仿佛他的消息还不如不削断苹果皮重要。张起灵有些拿不准,以为她在低着头哭泣,她一向是敏感柔软的,他们每次长时间的分别她都要红一次眼,他偏过头去看陈雀的脸只见她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他从没见过的表情。
“什么时候走?”
“下午。”
陈雀点点头,“分手吧。”
张起灵吃了一惊,他以为她会哭,她会闹,然后说会一直等他回来,如果他这样他还会很麻烦,没想到她懂事得出奇,轻飘飘地接受了这件事,好似他只是要出一趟远门。
大概被热烈爱过的人突然被冷落就会有心理落差,张起灵突如其来的心慌意乱,他的心脏感觉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难受,明明轻松达到了目的,但比她哭闹要让他难受万倍。
就这样结束了吗?张起灵问自己。
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失去些什么,但他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当下的想法就是还不想太快离去。
张起灵在一边看着她认真做事的侧脸,还想说些什么,就一些无聊的话题也好。
陈雀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到玻璃碗里,再打开一盒牛奶倒进熬得刚好的焦糖液中,锡兰红茶的颜色弥漫开来将牛奶染成温暖的卡其色,在平底锅里扑通扑通冒着细腻的气泡,陈雀看着差不多了,就端起锅把奶茶倒进过滤杯中,把红茶渣过滤掉。
“你在做什么?”
“奶茶,喝吗?”
张起灵点点头,陈雀就从橱柜里拿出两个一次性纸杯,倒了两杯出来,放在餐桌上。自己也坐到椅子上,就着热乎的焦糖奶茶吃苹果。
“有难事就找张海洛,我交代过了,他会帮你的。”
陈雀不置可否,往嘴里又送进一块苹果,嚼起来脸颊鼓鼓囊囊的很是可爱,张起灵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摸她的头,她却猛然向一边躲避,拿着果叉的手放在胸前,动作和眼神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张起灵伸出的那只手像被根针猛扎了一下的疼,那根针似乎很长,顺着他的手掌心一直狠狠扎到他的心头。
气氛变尴尬前张起灵的电话想了,他该走了。
陈雀收拾了一下厨房,就把所有的锅碗瓢盆连同其他除了家具的东西打了个包下楼丢到大垃圾桶里。
至此,陈雀留在这个房子的东西,就只剩一套洗漱用品和一行李箱的衣服了。
她用一个周的时间把她的个人物品打包让搬家公司先搬到她租的房里,张起灵送她的东西还有其他有两人回忆的东西,也被陈雀该丢弃的丢弃,该销毁的销毁。
房子被恢复成了只有张起灵一个住过的样子。
丢第一件时陈雀还有些不舍,后来丢多了人就会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断舍离的轻快。
她这么做不是为了报复什么,毕竟她知道张起灵不会在乎,她只是觉得两年中自己那种自以为被他所爱的举动很丢人。
问她恨过吗?恨过,后来又不恨了。
后来她整理东西的时候,在柜子里发现一对婚礼,戒指内侧分别刻着她和张起灵名字缩写。订戒指的时间是在今年初,解风月孩子的满月宴后一个周,他们发生第一次关系的前三天。
那个时候陈雀或许真的在张起灵心里扎了根,他曾经想要和她求婚并共度一生。如果解风月的丈夫没有意外去世,如果张起灵和解风月不再有机会,或许陈雀可以那么稀里糊涂的幸福一辈子。
职业病的原因,陈雀时常会跳出来剖析人际关系和人的心理,到了自己失恋的时候,也免不了要上帝视角看一下。
双方都有错。
张起灵错在对自己的爱不坦率,他对解风月的爱深厚却藏得太深,如果他坦率或许那天在礼堂挽住解风月手臂的新郎会是他。
陈雀错在傻,又傻又冲动,爱一个人就像一把火,今天爱明天就要一起燃烧,太强势的爱意让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发现会错意了羞愧的还是自己。
除去解风月的事,张起灵对陈雀非常好,专一、温柔、耐心、负责,会纵容她会尊重她。就算张起灵心里有个白月光,他也比很多人要好的多,陈雀看多了心里有个求而不得前女友的男人对老婆日夜嫌弃非打即骂。
不恨了,就当他用两年的照顾偿还过。
但是也不会再爱。
陈雀回忆的思绪被微信消息提示音拉回到现实中,手机屏幕上面的通知栏赫然显示“zql”这个id,她刚才和恩师改完剧本,给他发了过去,他给她回复“很好”,这算是过关了吧。
想起太多以前的事,让她觉得痛苦又烦躁,索性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到酒店后的花园里抽一根。陈雀挑了一个光线很昏暗的角落,这样不被人看见,才让她觉得安全。没多久就有人打破了她一个人的清净,那个人由远及近走来,穿着高级皮鞋的脚步声沉稳又得体,陈雀听见那个人从烟盒里抽出烟的沙沙声,然后他停了片刻,对着陈雀的方向说了声,“先生,我想借一下打火机。”
这个角落还真是黑得男女不辨。
陈雀点燃打火机,朝着那个人的方向举起,那个人就叼着烟凑了上来,双方借着火光都看清了彼此的脸。
“陈平编剧。”
“剧本改累了,出来放松一下,张老师这是……”
“一样。”
两人安静地抽着烟,一个是本就话不多,一个是想快点抽完走人。
“陈编剧,我听方主编说你很擅长揣摩人物心理,我有个问题请教一下。”
“请教不敢当,张老师直说。”
“从你的专业角度看,女人会因为什么跟前任复合?”
“哎哟,这涉及我的知识盲区了……我想想……两人有孩子要共同养育……还有余情未了……”
陈雀深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明灭着照着她的眼周,她的表情不悲不喜,吐了口浓烟后接着道,“抱歉这个问题上我不够专业,我一直都是写悬疑剧本的,对情爱方面的感知力很弱,而且如果是我的话,根本不会考虑复合。”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能因为一个理由离开我,那么他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离开我第二次。”
陈雀站起来,在黑暗里朝张起灵欠了欠身,“张老师,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