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想法吗?”云苒苒问道。
“我......好像明白了他们那个理想的真正来源。”战星河答道。
他们刚从伊甸的雀笼里出来,向着兽场的方向行进。
“说说看?”
“来源于——‘人’的‘痛心’。”
战星河的神色凝重而肃穆。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如此深切的痛心。
雀笼外的主人们呐喊着、欢呼着,兴高采烈地观赏雀笼里‘蠢雀’的厮杀,他们一脸油汗,满面狰狞,撒得金灿灿的钱币漫天,和着笼内不断绽放的绚丽的红花,犹如魔鬼于地狱中的嗜血狂欢......
战星河知道这个世界的不平等,也知道这个世界的压迫与剥削,但他知道的却也从来是这样一番贫瘠的理论。他没有见过、也更没有参加过圣域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比赛,没有见过、也更没有溅上过淋漓的鲜血。
因此他没有感触。
因此,他才在貌似坚定中疑惑。
他不理解铠甲元震那些文字里流露出的浓重的悲伤,不理解那一声声哀叹,不理解那些苍凉、凄怆甚至是绝望的眼神。
他以为的不平等,只是资源、权利或权力的不平等,却没有发现那隐藏在其背后的更严重的生命不平等。
他感到痛心,为雀笼内外的人都感到深切的痛心。
“......因为‘痛心’,所以才想‘拯救’。”战星河的金色瞳眸里漾溢着晶亮的泪光,浓厚的悲伤笼罩着他的整个身心。“改革亦或是革命,不是为了争抢占有,而是为了‘拯救’。”
“......地源之力关联【世界式】,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们——毁灭的时候要到了,拯救的时候也要到了......”
那名异族少年的话,或许既不是假的,也没有夸大。
他们的确需要拯救,世界也的确需要拯救。
可是......
“战星河,”他听到了云苒苒的声音,那声音似有轻微的颤抖,“可我们做不到真正的‘拯救’......”
“......”战星河一怔。
云苒苒给了他正在思考的那个问题一个绝望的答案。
“他们带不动这个世界,我们也带不动的......我想过很多很多种情况,跟饶指柔一起做过很多很多种推演,但每次推演的最终结果都是‘毁灭’,不存在我们的永生,甚至也不存在这个时空的永生......”
“我问过古参,是否阻止【世界式】的重启就可以实现拯救?可他只是摇头。他说,我弄错了因果关系。不是【世界式】的重启导致了时空的终结,反而是时空的终结导致了【世界式】的重启。”
“‘那么,我们就只能等待毁灭的到来,等待着这个时空的结束吗?’他回答说,最终的拯救将伴随最终的毁灭而到来,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会有答案......”
听着云苒苒的叙述,战星河的心中翻涌着莫名的情绪。给他惊讶的,不仅仅是云苒苒的话,更是云苒苒本人。
他不知道云苒苒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也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跟饶指柔一起进行过推演,更不知道仅在古参停留在圣域的三两天里,云苒苒曾与他有过对话。
“但可惜,他却不知道‘那个时候’究竟何时到来,也许近在眼前,也许依然远在天边。所以我想啊,那就算了吧,不再考虑这些了。我们总要做些什么实际的,或许无法给所有人带来更加光明美好的未来,但应该尽量为更多的人带来那样的未来。毁灭没有到来,未来依然存在......”
“苒苒,”此刻,战星河的心中充满了欣赏与赞叹,云苒苒的形象仿佛也蒙上了一层神圣的辉光,“我突然觉得,你实在跟铠甲元震是一样的人。”
“哦,是吗?不过我可不敢当啊。”
“没有什么敢当不敢当的,如果‘铠甲元震’是个形容词的话,那么我会希望更多的人能被这个形容词来形容。我想,他也是一样吧。”
他们看见了兽场。震天的喧闹也随着他们的接近而滚入他们的耳朵。
明亮的浅黄色光芒从那巨大的天坑向外散射出,映亮了一方夜空。
虽然无法看见坑底的情况,但那边缘挤着的乌乌泱泱的人群倒是告诉了他们那其中发生的不寻常。
“完全——看不到呢。”云苒苒踮起脚尖,奋力地仰着脸朝里面望了几望,却依然什么都看不到,于是回头对战星河说道:“只能听见里面有很多骑刃王的声音,估计是一场很激烈的战斗。我们要不——”她又回头看着这堵不算薄的人墙,犹豫着是走是留,却突然被人抓住了左手,“诶?”
“要看的话,不得挤进去吗?”战星河笑了笑,拉着她就往里挤。
“哟,战星河什么时候也能挤人堆了?以前可是宁愿走也不看的啊!”云苒苒的语气颇有几分调笑的意味。
“不是你想看么?我不带你挤,你也不好挤进来吧?哥哥总该照顾下妹妹的。”
“哼,谁是你妹妹?某人才是需要姐姐哄的弟弟吧?”
“你说过不提这个的。”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
他们终于挤到了兽场的边缘,看到了在那空阔的沙地上以一对百的比赛。
“银虎骑?”战星河纳罕道,“铠甲神来甲虫王国了?——这算是遇上麻烦了吗?”
“......”云苒苒皱了下眉头,露出一个忧心而为难的表情。她的目光在观众席上搜寻着,又抬头朝着四周查看,想要知道是否有来自圣域的熟悉面孔。突然,她的眼神凝在了对侧第一层看台上的一张脸上。
“战星河,你看,”她抬手指了指,“那是我们宗的权玉衡。”
“只有他一个人?他旁边的是谁?”
“不认识,不知道是不是圣域的。但不管怎么样,来的人有点少了。”
“你是担心如果情况有变,我们可能救不出铠甲神?”
“嗯,”云苒苒点头,“他可不能死在这里。”
“......”战星河看了她一眼,轻轻哼笑一声,将目光投向战场,“虽然没有过太多交流,但我确信铠甲神不是个鲁莽的人。现在的情况,我想不会是他的被动选择。你看,银虎骑的动作很有章法,而且游刃有余。也许,他一开始就胜券在握了......”
喻、纹、橙鸣、南风、紫云......
五个家族的一百台骑刃王黑压压地四散在土黄的沙场上。他们是这些家族在伊甸豢养的“猛兽”,专职在这片金迷纸醉的乐园里为主人的荣誉而厮杀。
铠甲神并不感到惧怕。他只是有些许的悲哀。因为他们的生命廉价而永无自由,好像被什么的东西攫住了灵魂,向着死亡前仆后继。倒下,再站起来,再倒下,再站起来......貌似忠诚而勇敢,但其中却又处处都透着绝望。
这群好似被操控的无意识的机器,今夜的目标是将这头猛虎粉碎。
要么猛虎粉碎,要么他们粉碎。
铠甲神不想再跟他们缠斗下去了。
他看着四周又一次涌来的骑刃王,只轻叹一声,闭眼微微摇头。
“轰!”
包裹住银虎骑的亮蓝色气浪瞬间扩展开来,强烈的能量流扭曲了周围的空间,有韵律的脉冲剧烈地冲击向那些骑刃王,逼得他们连连后退,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提高战刃转速来艰难抵挡这样张狂的气浪。银虎骑没有移动分毫,它只站在那里便足以威慑百兽。
汹涌的风浪朝看台撞来,打得人脸生疼,在那样的迅疾的气流下,呼吸也变得异常艰难。人们纷纷抱头护脸,蜷缩一团,从手缝里窥探。
“他比在篱园的时候更强了,”战星河双臂环胸,稍稍斜立着,眼神里流露出欣喜的赞叹,“我似乎窥见了当年铠甲元震凭一人之力结束清林与密陵之战的气势。”
“这,不是风云气浪呢......”云苒苒此刻才稍稍松了口气。
“是他自悟的‘银虎气浪’,”战星河答道,“气势雄壮,霸道刚劲,比起风云气浪虽然少了些变化,但也是极厉害的气浪啊。”
亮蓝色的巨型猛虎咆哮着,露出尖锐的獠牙,只见它的身躯愈来愈大,几乎占领整个赛场。它迎风怒吼,锐利的云气荡漾在它的四周,随着它巨爪的一起一落而激起冲天沙土,震得整个赛场地动山摇。几个瞬息,黑压压的一片骑刃王尽皆倾覆,被掉落的尘沙掩埋。偌大的场地上四散着破损程度不同的骑刃王和残片,骇人的电光劈啪作响......
没有人再站起来了。
没有骑刃王还能再去冲锋。
银虎骑,赢了!
“好!”
一瞬间,整个兽场山呼海啸,滔滔的叫好声不绝于耳。
“切!”橙鸣枫瞪着眼,握拳的双手几乎要把自己的手骨抓碎,此刻,他只觉胸闷气短,头痛欲裂,眩眩然几欲倒地。
“咚!”
“枫!”南风肆紧张地一把拉住橙鸣枫。
“没事,四哥,”他扭头看向他,红肿的额角已经洇出鲜血,“我们走吧。——你去办,让今天上场的都立马给我滚出橙鸣家的‘兽圈’,以后也别再出现在任何赛场上!”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对着身边的侍从吩咐道。
南风肆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目光落在那沾了血的护栏上。“哼......我们也跟上。”
铠甲神出了赛场,看见权玉衡等人正等在那里。
他出了舱门,还没等站稳就被闪来的一个身影扑了个踉跄。
“你真是我的神啊铠甲神!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你银虎骑难道有什么特殊改装?谁给你改的?天穹门的那个鬼斧?你该早点告诉我你这么有把握的嘛,我也就不用一直提心吊胆的了呀!”权玉衡摇晃着铠甲神的两肩,精神极度亢奋,“你知道不知道、知不知道你刚才简直——”
“好啦,说话就说话,别搂搂抱抱拉拉扯扯的行吗?”天牛一把拽过来权玉衡,神情似有几分嫌弃和不悦。
“哼~”铠甲神轻笑了下,看着他们说道:“我的银虎骑没有做任何改装。不过,这次确实也可以感谢一下权玉衡。”
“什么?干嘛谢我?”
“谢谢你们家的青光石矿能量棒。”
“哦!哦!”权玉衡惊喜得一时间说不上话,“对了,对了!我说呢——诶,这种能量棒可是极品——我们专供给金骑团的!”
“哼,但说到底还是我们大哥厉害。”天牛说道。
“的确,无可指摘。”柳林声和唐吉异口同声道。
苟贺看着他们,面容仍旧带着戏谑的笑意,态度随意散漫,忽地,他转过头去,望向那繁杂的引擎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十几台骑刃王疾驰而来,停在他们面前。
“铠甲神!”橙鸣枫率先跳了出来,朝铠甲神走去,他的手里还捏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什么东西。
“如何?”铠甲神走上前来,目光坚定地望着他们,“诸位可以遵守承诺吧?”
“铠甲神,”橙鸣枫在他身前站定,将手里的东西递出去,“我在此郑重邀请你成为我橙鸣府上的门客。你意下如何?”
南风肆几人互相看看,不清楚橙鸣枫的盘算。
“门客?”铠甲神接过那封邀请信,略略一看,“不过,我并不打算去当任何人的门客。感谢厚爱。”他又把信封递了回去。
“哼,别着急嘛!时间多的是,可以好好想想,”橙鸣枫没有伸手接下,“橙鸣族长现下是我国的总理大臣,我父亲和其他族中长辈在朝中也任有要职。成为我府上的门客,平步青云,指日可待。铠甲神,好好考虑。”橙鸣枫向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去,并未再给天牛、苟贺或其他人任何眼神。“今天也玩儿够了!咱们走吧。”
“呵,真嚣张啊,搞得好像谁都得仰他鼻息似的!”权玉衡冷笑道,“瞧他头上磕的,估计是因为输了,气得下楼梯脚下不稳摔得吧?”
“我觉得很有可能是这样。”天牛点头,与权玉衡达成共识。“还想让我大哥当门客?他也配?!”
铠甲神看着那封邀请信,敛起神色,若有所思。
感觉到有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铠甲神抬起头来,正好撞上了宗吾有则的眼睛。
“无事。”宗吾有则淡淡一笑,回答了他眼神的疑惑。“走吧,送你们出去。——苟贺,你跟天牛的合约就此作废,现在随他去见我叔父。”她指指身边的一个人。
“宗吾胜先生现在在伊甸?”铠甲神问道。
“是的。”
“可否引见?”
“......”宗吾有则没有即刻答话,心中升起几分困惑,“那么——随我来吧。只不过,叔父他见或者不见,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我明白。”
“嗯。”她点头,对身边的另外一些人吩咐道:“你们几个在前面开路,你们几个跟在后面,拦住那些人。——走吧。”
“铠甲神!”忽地,两台骑刃王卷风而至。
“战星河?”铠甲神抬头看着站在吼狮骑车头的战星河。
“出伊甸吗?还是去哪儿?”
“去拜访一下伊甸的宗吾先生。”
“不介意我们一起吧?”战星河将眼前的几人一番扫视,眼神最后落在宗吾有则的脸上。
“无妨,”宗吾有则将战星河与吼狮骑量视一番,自谓此人亦不简单,“诸位皆可随我去寻宗吾先生。不过还是那句话,见或不见取决于宗吾先生自己。”
“枫,为什么突然邀请铠甲神到橙鸣府?”路上,南风肆问道。
“因为他很强啊,”橙鸣枫笑道,“简直跟个怪物一样。所以,怪物就该去对付怪物。”
“哦?”
“他如果能为我所用,去对付赤焰七星他们,不是很好么?”
“这样......”南风肆了然一笑,“那确实会有意思。”
“而且,金骑团里最近也来了个怪物,好像——就是那个什么友谊赛上打败了赤焰七星的人,”橙鸣枫继续说道,眼神里充满愤恨,“猖狂得很,把十三支队所有不服他的都打了个半死。我哥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也就不敢管!哼,再有一两个月就该比武了,那个时候这个人必然要取代我哥!”
“所以啊——”橙鸣枫呼出一口气,“我就想,如果我们家能再送个人进去金骑团,帮着我哥打败那个人,保我哥继续当这个队长该多好。现在,铠甲神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
“哦,我想起来了,那人叫‘塞坦’。竹叶青推荐给金骑团的,跟他一起的还有两个人。那次喝酒的时候,秦阳跟我提过,是个棘手的家伙,貌似对团长的那个位置虎视眈眈哪。——嘶,只不过啊,五弟,铠甲神未必能按你所想地那么去做啊。”
“所以我也在想,该怎么才能让他按照我的想法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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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牛拉开权玉衡时的内心be like:
这我大哥,我都没敢抱过,你老几,拉拉扯扯的干啥?!
另外,橙鸣枫头上的伤,不是跌倒磕的,是他自己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