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亲爱的甲虫王国国民,大家好,我是喻千秋。”
公元2125年12月25日晚八点,甲虫王国储君喻千秋在国家广播电视平台上直播发表了一席重要讲话。
“今天,我想采用这样的方式来跟大家分享一件值得喜悦的事。然而,提到这一件事,却又不得不提到那件发生在十三年前的憾事。公元2112年3月6日,我的妹妹喻春秋及其丈夫纹柒公爵,于黄锡郡的鹰愁涧遭逢意外,不幸身故。他们的幼女失踪,生死不明。
“作为姐姐,这十几年来我一直都在找寻妹妹可能尚存于世的唯一遗产,我的外甥女,纹玖。其间坎坷,不必多说。幸而天不负人,让我找到了她。
“那么,她现在是谁?她现在在哪儿?我想,这都是各位迫切关注的问题。其实,我的这位外甥女,反而是你们比我更早认识她。
“诸位,还记得第一百二十一届青少赛和第一百二十二届职业赛吗?记得那年的圣兽队吗?记得,那位驾驶着凤翎骑的少女,苗纹纹吗?
“是的,苗纹纹,就是我的外甥女,是吾妹春秋与纹柒公爵的女儿......
与此同时,圣域的国际频道也正转播着喻千秋的演讲。
苗纹纹醒了。她倚靠在病床的靠背上,面容苍白,神色疲惫。
床前的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乌甲宝玉的身影。
那个圆滚滚的矮胖身影,站在喻千秋的身边更其显得矮小了许多,向来带笑的胖脸上此刻也终于只剩下了拘谨的严肃,拧紧的眉头锁着不易被察觉的无奈和愤懑,还有提到女儿时的哀愁与心疼。
“......我是苗纹纹的养父乌甲宝玉,此前,我并不知道苗纹纹的真实身份。我是在2112年的6月意外捡到她的,那时的情况是......”
养父的发言非常流畅,应该是准备了许久的结果。
苗纹纹听着,不觉红了眼眶。她想过许多种身份暴露的情况,但唯独没有料到竟会像现在这样的被动和突然。
“......我所知道的事情就是这样了。纹纹,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很高兴能成为她的养父,把她抚养长大。这十几年来,我们共同拥有了许多美好的父女回忆。现在,女儿终于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家和真正的亲人,我很为她开心。不论以后如何,在我的心里,纹纹永远都是我可爱的女儿。希望,她以后的生活会过得更好、更加幸福,会有更多的人爱她、保护她,再也没有烦恼和悲伤......”
“爸爸......”
晶莹的泪珠从那双灰色的眼眸中滴落,破碎在苗纹纹紧握的手上。
“抱歉,纹玖小姐吩咐过了,她今晚不想见任何人。所以,还是请各位回去吧。”
她听到了门外的守卫在跟什么人说话。
“是谁?”
“是——”
“我!纹纹,是我!还有钢千翅和铠甲神!”
那是威龙的声音。
“守卫先生,请他们进来吧。”
“哦,好的。——各位请进。”
病房内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的幽幽光亮在照明。
“纹纹,你......你,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嗯,挺好的。”苗纹纹提亮了音色,抬手打开了灯光。“我好多了,哥哥。”她笑了笑。
“......”乌甲威龙抿抿嘴,他看得出来纹纹的不好,可现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她不好装好的话。
就像最后一个得知铠甲神活着的消息一样,乌甲威龙又是最后一个得知苗纹纹的身份的人。
他讨厌他们总瞒着他,但他现在也理解了为什么他们总瞒着他。乌甲家,的确没有必要掺和那堆破烂。两肋插刀,他可以,但也许他的朋友和家人都不想见到。
怨过了,骂过了,那就雨后天晴吧。
“呼,”威龙吐出一口气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嗯,那就好。不然我总要担心得睡不着觉啦。——诶,你们俩坐吧,我妹妹的豪华单人间,那沙发可有按摩的功效哦。”他说着,顾自走过去坐下,“真没想到啊,我乌甲威龙的妹妹竟然是国王的外孙女,啧啧啧,”威龙似乎十分高兴,“那我家也算是跟国王家有亲戚啦,挺不错挺不错。——诶哟,老爸上电视了,几年不见,依然跟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啊,你说是吧,纹纹?”
“......嗯,是啊,爸爸没什么变化呢。”苗纹纹答道,“钢千翅,铠甲神,你们坐吧。”
“纹纹,”钢千翅上前一步,微微弯腰看向她,“难过就是难过,不用装笑的。——还有你,乌甲威龙,”他直起身子回望向乌甲威龙,“你这个样子真是有点儿让我反胃啊。别装了,皮笑肉不笑的,比哭还难看。”
“你——”乌甲威龙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回话。
“连骂我一句的心力都没有了?”钢千翅故作调笑地问道。
“哼,才不是。我这两天忙着给你们修车,累得不想说话而已。”
“......”看着这位异姓哥哥,苗纹纹轻轻叹了口气。“今天,千秋姨要在甲虫王国公开我的身份,还有地源之力的事。你们是怕我紧张才来看我的吧?放心啦,我没事的,原本是要直播发言的,但是后来紫云院长决定改成录播,我已经录好了。”
篱园对战后,喻千秋在元老院召开了一场大会,着重汇报了近年来的地源之力一事,并且承认了苗纹纹的身份。会后,紫云青光主动申请前往圣域,将苗纹纹凭地源之力发生的一切向圣域方面作以解释。
“我知道,”苗纹纹继续说道,“今晚只是个序章。千秋姨的讲话正在甲虫王国、圣域、甚至是明渊的各大平台上播出,好让大家先有个铺垫。明天上午,圣域方面就会正式重提圣兽队覆亡一事,并且连同甲虫王国向两域民众公开针对这件事的决定。三域,以及异族,会再就地源之力和那些预言,向昆虫大陆做出回应......所有的,都要摆出来了......”
“铠甲神,你跟星仔哥......”苗纹纹抬头看向铠甲神,“你们——”
“我们还在拼凑那个真相,”铠甲神回答道,“别担心了。就像我发表的那篇文章里写的一样:
“‘我看到的,听到的,无一不在告诉我赤焰鸣鹤就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但事实果真如此吗?黑灼石山上,把我撞下悬崖又说出那番话的,究竟是军机大臣的近侍还是枯魂峡谷的独眼,我已经无法分清了。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什么是真相,什么是假象,我又如何分得清呢?我的意识,疯狂地驱使我相信并接受那个结果,但就一些迹象来看,那个结果,依然存疑’。
“昨天夏来找我,问为什么我没有在写完后交给竹叶青而是直接发表。呵,如果我交给了他,那么发出来就不会是这样一篇叙述,而会是一份状书。那么明天只要竹叶青一公布那个视频,两相呼应,就会落实这个真相,再加上甲虫王国对那个案子的调查结果,圣兽队覆亡一事,一立案就可以宣判。两域之间的动乱,也就可以避免。
“‘只有赤焰鸣鹤一人有罪,只有这个已经死了的人,有罪。哪里会有一个比尸骨无存的罪犯更完美的罪犯呢?’也许,我是有些恨赤焰鸣鹤的,但我更憎恶的,是这个由众人成就出来的‘完美罪犯’。越是‘完美’,我就越是无法相信。
“赤焰鸣鹤,是否真的意图谋反,是否真的杀了纹柒公爵,是否真的是置我父亲于死地的凶手?呈现的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得让我不得不怀疑。怒龙吟,单凭怒龙吟,是否可以让驾驶银虎骑并且有风云气浪做保护的父亲重度内出血呢?那本就是一场对战,双方无悔生死,所以即使父亲死于龙战骑下,也或许算不得什么‘仇怨’。而且,如果赤焰鸣鹤真的有意要杀我父亲,那么我父亲又怎么能回到家里呢?我只是把一些奇怪的问题在文章里提出来罢了。”
“所以,我跟七星之间,又究竟算得上有什么仇怨呢?”铠甲神无奈一笑,“的确,我见到他时,依然会生发出一种难以遏制的恨意,但这恨意并不足以让我无视那些本该被怀疑的部分。”
“......是外界硬逼着我们对立。”苗纹纹感叹道,她不想跟赤焰七星对立,但很可惜,作为纹玖的她必须跟赤焰七星对立。
“我......真的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这样的话,星仔哥就是害死我亲生父母的凶手的儿子,是‘我’的仇人......甲虫王国、圣域,那么多人都会恨上他,我不知道他该怎么办......我帮不到他,反而还是我给他带去了麻烦......”说着,苗纹纹的声音低沉下去,有些哽咽。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控制好地源之力,让你们受了伤,还把事情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我真可恶......”她终于手足无措地哭了出来,“真没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哎呀,快别哭了,你身体还没好呢!”乌甲威龙扑过去,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探身把妹妹搂在怀里,为她擦去眼泪,“乖,好纹纹,别自责了。”
“纹纹,这不是你的错,那种力量原本就难以操控,而且篱园里,你已经尽力了,”钢千翅躬身,抬手按在纹纹的肩上,“而且,我们不也都没事吗?至于星仔,你应该更明白,他是最不可能埋怨你的人了。”
“这些都是意外,谁也无法料到的,更谈不上对错。”铠甲神说道,“七星在总宗那里,身边有龙息宗和凤羽宗的人,是安全的。他不能来看你,所以托我们转告你不要忧虑太多,现在还是养好身体最重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还有好起来的可能么?”苗纹纹抹去眼角的泪水,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喻千秋身上。
“......昆虫大陆的文明,有据可依的,目前只能追溯到距今五千年左右。《上古史》中记载的那场剧变并没有可靠的证据证明其发生过,而书中对于【他】和那枚【芥子】的讲述,相信读过这本‘野史’的诸位,都会认为那只是作者的瑰丽幻想。
“但,或许‘实则不然’。两千多年前,一颗巨大的陨石砸到了昆虫大陆上,导致原本完整的大陆板块开裂。陨石落处形成了当今的枯魂峡谷地区,三域后来的地界划分也以裂缝为据。陨石撞击大陆造成了巨大伤亡,还间接导致火山爆发、地震和海啸,全球气候骤变,昆虫大陆进入‘冷荒期’。虽然文明发展遭受阻碍,但这次意外却结束了昆虫大陆上长期以来的割据混战的局面。幸存的人们走向联合,开始了‘末日’后的生活。他们统一了历法,称之‘公历’,陨石坠地那年即被定为‘公元元年’。
“碧落天坑——也就是那时候的‘枯魂峡谷’——和那几道巨大的裂缝,吸引了很多地质勘探者、考古学家。他们在那里发现了很多古老的宝物、化石还有遗迹,将整个昆虫大陆的文明历史再次前推了数千年。
“也正是在这场声势浩大考察中,人们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秘密:一种超自然力量的存在。那时,分别来自三个偏僻部落的三位寻秘者,进入了那条最深的、被称为‘碧落地缝’的裂缝里。出人意料的,那裂缝下面竟是水草丰美的另一方洞天福地。
“他们看到了一块镶嵌在石碑上的散发着奇妙光辉的紫色水晶,于是把它撬下,想要带出去一探究竟。而就在水晶被撬下的那一刻,那方洞天福地骤然崩塌,丰美的花草瞬间消失,裸露出来漆黑的岩石地表。地面再次开裂,岩浆从下面涌了出来。
“‘碧落地缝’整个坍塌毁损,死了很多人。可凭借那块水晶神奇力量的保护,那三个人却毫发无伤。他们从废墟里走出来,周身笼罩着奇妙的光辉,在其他人的眼中就如同从地狱升起的神明一般,是必须敬畏的存在。
“三人将那块紫色水晶称为‘地源之力’,说它是整个昆虫大陆的核心,蕴藏着巨大的力量,而只有他们才能激发并使用那份力量,因为也只有他们在碧落地缝里接受了【他】的【教诲】。他们说,【他】正是为了将地源之力交付出去,才故意降下陨石、招来寻秘者。【他】需要寻找合适的可以掌握整个世界规则的代理人,然后把‘世界’交到这些代理人手里,而聆听了【教诲】的他们,正是被【他】选中的代理人。
“他们让人们相信了他们的话。他们借此机会成为了各自部落的首领,并通过种种方式将部落发展壮大,建立起自己的国家。此后,他们继续征战,或者让其他的部落、城邦、国家成为自己的附庸,或者将其直接吞并。公元108年,虹、蚒、 蛴三大帝国鼎足之势形成。或许是因为三个帝国的掌权者之间保有共同的秘密,这一局势维持了四百多年。
“公元6世纪,虹联合蛴灭亡了蚒,后又与蛴开战并取得胜利。然而虹国的君主却在得胜后不久死于刺杀。虹国内讧,不久分裂。此后六百年,昆虫大陆进入二百多个部落和国家并立的多国时代。地源之力在辗转之中,落到了喻氏家族先祖手上。
“公元1096年,喻氏联合紫云氏、蓝玉氏、南风氏、橙鸣氏、纹氏建立元甲国。元甲国发展迅速,很快就成为了昆虫大陆东北部最强盛的国家。那时,昆虫大陆中南部主要由七个城邦的临时合盟‘圣盟’统辖,东南部则是已经成形了的明渊。昆虫大陆再次回复到三方鼎立的局面。一百多年间,为了获取更多的资源,三方征战不断。
“公元1245年4月,一直由喻氏保存的地源之力失踪,同年12月,地源之力出现在枯魂峡谷,并自然碎裂成3块。也许是受此指引,元甲国、圣盟、明渊代表三大地区签订了分立条约,以枯魂峡谷为中心,利用那几道裂缝的走向重新划分了分区范围。公元1246年1月,三域正式分立,地源之力也随之分开保存。
“元甲国,后更名为甲虫王国,于公元2000年正式完成昆虫大陆全东北部的统一。我的曾祖父,前任国王明喻百川,遂改骑刃王为竞技运动,开始逐渐弱化骑刃王作为杀戮工具的属性。
“由于长久以来保守地源之力,我这一脉的喻氏族人的血脉中化入了这份力量,成为了‘地源之力持有者’。也许大家并不愿相信这种超自然力量,但在见过凤翎骑在七宗联赛和篱园里表现后,大家——可能不得不相信了......”
“大家会怎么想呢?”苗纹纹哀愁地自语道,“会很害怕吧......”
“因此,三域必须给出一份对‘地源之力’安全性的解释。”铠甲神说道。“甲虫王国和圣域,都不可能明确向公众表明两块地源之力已经不稳定的事实。纹纹这次力量的失控,反而给了圣域一个解释镜湖打开的理由。”
“什么理由?”威龙问道,“不会——又是推到纹纹身上吧?”
“那你可是猜对咯,”钢千翅答道,“他们会选的永远是最简单直接、牵扯虽少的理由。对他们最安全的理由。”
“纹纹地源之力的暴走,诱发了镜湖下的那块地源之力的共鸣,地源之力的能量被调动产生异象,镜湖受那股能量的冲击而打开,”铠甲神冷静道,“相信明天就能听到这样的解释了。”
“哇塞,那这样岂不是所有的眼睛都要对准纹纹了?纹纹、纹纹不会被——”乌甲威龙的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火光,于是他突然紧张地抓住了妹妹的胳膊,“咱现在趁天黑逃吧。——诶呀!”只觉脑瓜一疼,“你干嘛,钢千翅?”
“不会。”
“啊?”
“纹纹不会有事的。她跟那个事件里的‘女巫’可不一样。”
“......你,你怎么确定?”威龙颇有些惊讶于钢千翅看穿了他的心思。
“因为纹纹是甲虫王国国王的外孙,也是喻氏这一代目前唯一的地源之力持有者,还有可能,是那个王位未来的继承人。你觉得甲虫王国皇室和贵族会保不住她么?”
“他们会证明地源之力持有者不会对我们造成伤害。”铠甲神望向威龙补充道。
“而且已经证明了。”钢千翅笑了笑。
“什么时候证明的?”威龙问。
“看我。”
“看你?看你作甚呀?”
“唉!”钢千翅无奈一叹,叉腰笑道:“你面前的,可是跟地源之力暴走期的持有者密切接触、受地源之力直接冲击、但是依然安然无恙的第一人好吧?”他伸出食指比划了个一字。“跟我猜的一样,持有者可调动的能量是有条件的,”他扭头看向苗纹纹,“至少,对我们这样的生命体没有什么影响。”
“如果——”苗纹纹缓缓抬起头来,“如果都推到我身上,可以让大家都放心的话,我倒觉得也挺好的。”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不担心我自己。我只是害怕给大家带去麻烦,更害怕因为我,两域、或者三域会再次陷入战争......我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铠甲神,钢千翅,哥哥,我决定了,”苗纹纹继续说道,“明天的那场会议,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