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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命运回响(IV)

铁甲威虫之溯源竞生

夜已深,寒月朗照。

钢千翅静卧于床,难以入眠。

雪一样的月光洒在那张俊美的脸上,用微凉的笔调勾勒出线条愈加分明的轮廓。

光与暗,界限分明而不可融合,正如钢千翅此刻心中不可调和的矛盾。

“睡不着?”

赤焰七星拉开了两张床位间的帘子。

“......”

钢千翅转过头去,发现他正垂腿坐在床边,面容带笑地看着自己。只不过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流露出担忧,慈悲的眼神看起来又是如此哀伤,宛若神明于星空之上垂视大地,却只看了跋涉途中被抛弃在后的孤独旅人,柔软温厚的心里填充了旅人的绝望。

“我应该没发出什么声音吧?”

“......”

“你这家伙,现在真是好多管闲事,”钢千翅闭上眼睛,别过头去,“睡你的觉吧。我晚上吃多了,撑得睡不着。”

“钢千翅,”赤焰七星声音不急不缓,冲淡平和而富有一种奇异的、深入人心的力量感,“你的事,对我来说,可不是闲事。”

“哦?”

“因为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哼~”

看着赤焰七星说得那样认真,钢千翅轻声哼笑了一下,然而脑中忽地掠过的一个念头让他不觉地笑出了声,继而又哈哈大笑起来。

“星仔,你知道你这句话让我想到了什么吗?”

“什么?”

“你说这句话啊......”他有些止不住笑意,“说得就好像......好像下一句就要跟我表白一样......”

闻声,赤焰七星双眉轻挑,脸上闪过一道惊异的神色,随后恢复如常,仍是用那样一双哀怜的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轻勾了下嘴角,“那你就当作是表白好了。”

“什么?!”

赤焰七星的这句话可把钢千翅吓得一激灵。

“你、你来真的?我刚才可是跟你开玩笑的!”

对于赤焰七星的取向问题,钢千翅自认为自己当是最有发言权的人,当年他可是单从龙战骑与钢舰骑的一场比赛就推测出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败于青飘飘的真实原因,现如今这小子竟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一时间他的内心也实在无法风平浪静。

“我可没有什么特殊癖好......你......”钢千翅神情复杂地盯着赤焰七星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看着这副模样的钢千翅,七星也终于绷不住表情,垂头大笑起来。良久,他才重新扬起脸来,正色道:“嗯,我应该也没什么特殊癖好。”

“那就不要开这种玩笑好吗?很吓人诶!”

“没有啊,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啊?”

“我是说——”赤焰七星拖长了声音,“我的确有一句话要向你表白——”

“别,别用‘表白’这个词,换一个!这太奇怪了,我听起来难受。”

“好吧。那应该说,我的确有一句话要向你——‘剖露’,”赤焰七星继续说道,“这样可以吧?”

“钢千翅,对我来说,你、铠甲神、纹纹、威龙,都是我心里非常重要的人。这种重要程度——也许你会觉得夸张,毕竟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是无法用‘朋友’来概括的,即使是‘挚友’,我也还是会觉得欠缺了些什么。你们的喜怒哀惧牵引着我的喜怒哀惧,好像已经成为了我生命本身的一部分,是需要我竭尽全力、哪怕付出性命也要去保护的那一部分。尤其是你和铠甲神,似乎,我早在这段生命开始之前就已经认识你们了,并且,为你们而存在了......”

赤焰七星的眼神深远而悠长,仿佛是从遥远的过去越过千百年的岁月投射在他的脸上。

“......”钢千翅微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因为那一瞬间,他也有同样的感受。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对你们说的是,我要查清当年圣兽队覆亡的真相,为父母正名,让仇敌伏法;我要振兴起赤焰家族,让它的名字重新闪耀在甲虫王国的历史上,”边说着,赤焰七星下了床,走到窗前,目光怅然地注视着高悬着一轮孤月的夜空,“但其实,那不是我打心底认为重要的事,只是——我必须做的事。而如果,如果到了我成功的那一天,一转身却发现你们不在,那么,我恐怕会比失败还要痛苦。”

“我会发疯、发狂,直到把自己也毁灭,”他朝钢千翅走去,在床边坐下,眼神悲哀而萧瑟,“而我好像,已经看到了那样的结局。”

“那应该是个梦,但又似乎真实地存在于我的脑海中,我——”

“你梦游呢吧,赤焰七星?”钢千翅打断了他的话,双臂抱胸倚靠在靠背上,“还是在排练话剧?”他的面容透着几分戏谑,但那映在赤焰七星眼中的双眸却藏着些意味不明的成分,“真是个傻瓜。还是,很‘痴’的傻瓜!”

“你觉得,我们是需要依赖你、靠你保护的人么?你凭什么那么自信,一切了结以后,留下来的会是你自己?也许——”钢千翅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来,“是你,被我们抛在了身后的世界呢?”

“......”赤焰七星默然看着他,随后轻轻一叹,“对,或许就是那么回事。那才是该有结局。”

“什么该有的结局?说你‘痴’,还真硬往‘痴’里去啊?真是个傻瓜,”钢千翅向前探身,抬手搭在赤焰七星的肩上,目光坚决地盯着他的双眼,“应该是,‘最后,我们依然站在一起’。”

“......”

最后,他们依然站在一起。

赤焰七星明白了。

钢千翅重又靠在了床背上。“的确是因为橙鸣雅。你应该猜到了。”

对于橙鸣雅和母亲阿雅之间的关系的怀疑,钢千翅目前只告诉了赤焰七星。如果橙鸣雅真的是他和钢甲炮的母亲,那么竹叶青当年留下钢甲炮的目的反而可以得到解释——他希图通过钢甲炮来得到橙鸣家族的支持。

不过,这样的解释依然存在疑点,即为什么竹叶青直到三年前也没有暴露钢甲炮的身份,而是让嗜血收养他?并且,这种推测也建立在橙鸣雅对自己的孩子存在深厚感情的基础上,而如果真的存在这种所谓的“深厚感情”,她又为什么十多年来从未上心寻找自己的孩子?是因为要跟罪犯钢铁龙彻底割席来保住自己吗?是因为当年的父亲也不过是这位贵族小姐的玩物吗?是因为——什么呢......

钢千翅的眼神冷了下去,搭在手臂上的手不自觉握拳收紧。

多年来深藏在内心深处的对母亲的眷恋、对她还尚存人世的希冀,都在看到橙鸣雅的那一刻化作了浓重的不解与恨意。

她会有苦衷吗?

他希望她有苦衷。

可是,究竟怎样的苦衷才能让他接受她十几年来的抛弃?

“......”赤焰七星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感受着他矛盾和难过。近日来的朝夕相处让他愈加了解了钢千翅,知道了很多别人未曾见到、甚至连钢千翅本人都已经忽略了的东西。

褪去那副罩在外面的恣意潇洒和疏狂不羁,钢千翅的内里细腻而敏感,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脆弱。他是个天然的演员,善于表演和隐藏,让人只能看到他希望他们看到的模样,从而忽视那些不表露于言行的心迹与思考。但这决不能说是表里不一,更不是虚伪,只能说是他长久以来形成的为人处世的方式。那样的外壳和那样的内里,皆是钢千翅。

“会想要听听钢甲炮的想法吗?”

钢千翅摇头。“我暂时,不想告诉他。”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尽快吧,等竹叶青的这次访问结束。在她成为正式的总理之前,我一定会跟她见上一面。”

“恰好妨碍一下她的仕途?”

“算是一点小小的报复。”

“你确定会那么做?”

“......”钢千翅陷入沉默。他知道,自己也许会在面见她的第一眼就心软而对当年之事绝口不提,此后,他们也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没有任何交集,这才是他希望的。

“......”赤焰七星陪着他沉默,明白那颗心此时此刻的挣扎。

“轰!”

一声巨响惊破了宁静。整栋楼猛地一震。

紧接着,可怖的吼声和刺耳的哭喊突袭而来。

“啊!蜈蚣,是蜈蚣啊!”

窗外,在月光的映照下,一条浑身紫褐色的巨型蜈蚣从地面钻出来,攀爬上这幢大楼。它不住地用坚硬的尾部砸向大楼,使得碎石飞溅。楼里楼外的人们没命地狂奔,呼号着,躲避这场灾难。

“是联赛上的那条蜈蚣!”钢千翅惊道,“它要干什么?”

那蜈蚣用头拱去石块,推到墙面,用粗壮的大颚翻找着,好像一个奋力盗墓的强盗。

“不好!那是纹纹他们那间监护室!”

“吼!”

那蜈蚣大吼一声,透着发现目标的雀跃。

“轰!”

又是一击,一块墙坍了下去。

残损的墙内,苗纹纹的身体再次被莹莹紫光包裹。

蜈蚣缓缓探身过去。

“纹纹!”

然而,赤焰七星和钢千翅的速度早已无法抢在蜈蚣之前带走苗纹纹了。

“吼!”

“咻——啪!”

一柄飞箭倏地从两人之间闪过,在触碰到蜈蚣的那一刻爆裂开来。金光闪烁的液体溅开来,馥郁的香味顿时在空气中弥漫。

蜈蚣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怒吼着,将苗纹纹甩了出去。

“吼!”

月光里,一个矫健的身影掠过,接住了苗纹纹,平稳地站在了蜈蚣的头顶。

在他站上去的那一刻,蜈蚣突然停止了躁动,温顺下来。

人们仰望着,惊讶于所见之景。

蜈蚣慢慢地俯身、低头,直到下颌触碰到地面。

那人抱着苗纹纹轻轻跃下,站在他们眼前,随后,朝他们走去。

好似着了魔的蜈蚣清醒过来,怒吼一声,从来时的地洞钻了回去。那人一停顿,微微回首,继而仍旧向人群走去。

灯光与月光,让人们看清了这个似乎可以驾驭蜈蚣的奇人。

一名不过十几岁的少年。

绿色的铠甲,像竹子般挺拔的身躯,背着弓箭,正如大家所期待的英雄一般,目光炯炯,踏月而来。

然而,那双明亮的绿色星眸之上的另一只眼睛,让人们对英雄的期待瞬间转化成了对异类的恐惧与憎恨。

“是......是异族人......”

“这些人不是早就被驱逐了吗?他、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肯定是他把蜈蚣引来的!对,肯定是!来啊,大家联合起来,我们快把他抓住!”

“大家要小心,他还挟持了人质,不要伤了人质!我们把他包围起来,来!快!”

“......”

不过几秒的动作,那异族少年便被六辆骑刃王团团包围起来。

“喂!赶紧交出人质,我们可以保证不杀你!”

少年不答。

“天哪,他别是听不懂我们的话吧?”

“有的异族天生就是哑巴!这个多只眼睛,谁知道是哪儿少一块?脑子有问题也说不定!”

“我们先从骑刃王里出来,把他抓住?”

“不行,万一他又操控蜈蚣进攻怎么办?别把他惹急了!”

夜里起了冷风,少年的细长的触角在风中摆动着,宛若飞舞的柳丝。他淡淡地环顾一周,没有表情的脸上似有一丝鄙夷的味道。

四周的骑刃王愈来愈多。人,也愈来愈多。

“你们让开。”

一声轻喝从背后传来。

包围少年的人循声回望。

是狮鹫骑和龙战骑。

他们微微后错,给这两台骑刃王让开道路。

“他是异族人,估计那蜈蚣是他带的。苗纹纹看起来被他挟持了。”

赤焰七星和钢千翅没有答话。驾驶舱开了,他们跳出来,向少年走去。

“喂!你们——”

“谢谢。”两人对视一眼,齐声说道。

少年歪歪头,定定地盯了他们一会儿,又垂眸看向怀里的人。笼罩在苗纹纹身上的紫光暗淡下去,她依然昏睡在不知名的梦里。

“地源之力,”少年说了第一句话,语气冷淡,“带我去找它。”

此言一出,好似在人群中重又丢了颗炸弹。

“地源之力,啥玩儿意?”

“这不着调的名字,什么游戏里的吧?我看是这异族人玩游戏玩疯了!”

“嘶——不过,我老头好像真从哪儿听过这个名字诶,有点想不起来......”

“宗院里管事儿的人到没到?到没到啊?这有事儿可得赶紧上啊!”

“诶,警察先生,请问您知不知道这位嘴里说的‘地源之力’?知道能不能赶紧给他指个路,打发走他。我这、我这看他三只眼,心里犯怵!”

“......”

“地源之力?”钢千翅似是疑惑地问道,“我们,从没听过。”

少年静静地看着他。“她,”少年并不低头,“地源之力持有者。”

众人一惊。

“所以,苗纹纹身上的那种光,是他说的‘地源之力’?”

“我勒个去,我就知道苗纹纹这小丫头身上一定有秘密!不然,雨宗主怎么会把凤翎骑给她?”

“哦哦,她不会也是个异族人吧?异族找异族,同类招同类嘛!”

“......”

“你们知道。”少年十分肯定。

“好,”钢千翅叹了口气,“算我们知道。你先把她给我们。”

少年不语,却后退了一步。

“喂,你这么做是真要挟持人质吗?”钢千翅不解道,“我们,本来可没把你当成什么坏人。”

“你们狡猾。先带我去——呃!”

少年振翅一飞,悬停在半空,让刚才想要突袭的一个警察扑了个空。

“果然狡猾。”

“啪!”

一声枪响 ,少年背后的树枝劈落下来。

“怪、怪物......子弹都能躲开......”另一名警察颤抖道。

“星仔,这下棘手了。”钢千翅悄声道。

“我们恐怕只能带他去找地源之力了。”赤焰七星回答。

“可雪影宗能让我们进吗?如果——”

“好!我带你去找地源之力!不过事先说好,不准动我徒弟一根毫毛!”

“江前辈!”

只见护川骑和风吟骑停在一侧,江小川和阿泉拨开人群走上来。

“你先下来,我不习惯仰着脸跟人说话。”

那少年闻声飞下,望向江小川。“好,你带路。”

“江前辈?”两人疑惑地看着她,用眼神询问她的打算。

“哼~”江小川无奈一笑,“毁灭吧,”她一耸肩,从阿泉手里接过一台平板展示在他们面前,“镜湖‘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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