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园一场对战,最终竟无完全的胜利者。
三方主帅全部阵亡,红方阵营仅剩权天枢一人存活(权天璇路遇雪霙霙与笑菊生,以星垂裂一招与二人“同归于尽”),蓝方阵营余下铠甲恪、江小泉二人,白方只一钢甲炮维系。因此在离开篱园之后,三方存活人员继续进行了一场轮战。轮战以蓝方江小泉之告捷收尾。至此,这场“大比武”正式结束。圣域得胜。
然而,这仅仅是对这场对战之概况的简要记述,而由此引起的风波,可谓是大浪套小浪、连绵不断而汹涌澎湃了。
位于风浪中心的,自然是某种意义上“大放异彩”的凤翎骑。
凤翎、魔法、巫术、鬼魅、超自然力量......
那天,几乎整个圣域的人都看见了那样不可思议的场面。他们确认自己生活在一个以客观存在为标识的物质世界里,更确信几百年来的科学研究所证实的一切——这个世界只是依照一些或数学的、或物理学的、或化学的规律而偶然产生的东西,而他们则是以生物学为基础演化出来的特殊生命体,所谓“神灵”,不过是寄居在一些无聊的人头脑里的古怪小丑。
但,苗纹纹与凤翎骑,给了这些无神论者一记重击。
没有人能解释苗纹纹和凤翎骑身上发生的异象;谁都不知道那股几乎可以湮灭一切的力量源自何处。
此时此刻,覆盖在各种尘嚣之下的人们,愤怒而恐惧。但无论他们有多么愤怒、多么恐惧,也无法立刻得到他们迫切想要的答案,因为苗纹纹尚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
不止是苗纹纹,参与篱园之战的学员几乎都躺到了医院。重症监护室里同时还躺着紫云金甲和铠甲恪。
幻影骑从百丈高的山崖随瀑流跌下,坠入深潭、又磕在潭底的巨石上,前杠当即脱落,外周护甲多处开裂,驾驶舱灌进大量的潭水,打捞之时那水已经没过了紫云金甲的脖颈。
铠甲恪除了正常的内外伤以外,还出现了异样的肌肉萎缩和骨质疏松,血液粘稠度大大升高,全身循环受阻,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情况竟跟苗纹纹的病情十分相似。
赤焰七星和钢千翅同住一间监护病房,两人虽然意识清醒,但实际的身体状况倒也不比重症监护室里的三位好多少。
赤焰七星本就在七宗联赛上受了重伤,病情尚未康复便紧急赶赴明渊,从明渊回来又接受了骑刃王联盟给予的强度极大的入盟考核,再之后就进入篱园参战并重遭重创。新伤加旧伤,赤焰七星能撑到救援赶来倒也真是个奇迹了。凭医生的诊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没个一年半载的休养是绝对无法复原的。
至于钢千翅,他的伤病主要是由骑刃王产生的能力波冲击造成。在没有骑刃王保护的情况下直接受到能量波的击打,除几处骨折外还伴随有内出血,但好在及时得到救护,止住了出血,整体病情稳定下来,好好静养几个月应该可以康复。
其他人的都是正常外伤,休息几天或几周即可。
“大哥......大哥啊......”
铁甲龙坐在钢千翅床边的椅子上,祈祷式地十指交叉握在胸前,定定地看着他,两只眼睛泪水汪汪。
“唉......唉......大哥啊......”
“......”
钢千翅盯着左手上的那碗粥,紧皱的眉毛不由自主地弹动着,捏着不锈钢勺的右手颤抖了几下。“呼~”他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把勺子放到碗里,抬头看向铁甲龙,无奈说道:“小龙,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丧啊?哭得我饭都没胃口吃了。”
“我——唉——我——”
“小时候爱哭就算了,现在一个大男人还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我——”铁甲龙哽咽道,“我是心疼大哥啊!大哥实在太不容易了!从小到大,真的、真的——”说着,那两行泪水决堤而下。
“......”钢千翅皱皱眉,又轻叹一声,从桌子上拿了一盒纸递过去,“赶紧把眼泪给我擦干净了。早就跟你说过,骑刃王车手受伤就是家常便饭的事,流汗流血都行,但就是不能流泪。”
“嗯、嗯......好......我以后坚决谨记......”
看着止不住眼泪的铁甲龙,钢千翅的心里搅起一阵难过,他的思绪不自觉飘向了十几年前那间充满血腥味的小屋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抽噎不止的小小身体上。
“要哭,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哭。别让人看见你那么脆弱。哭完了,就洗把脸,然后该做什么做什么。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嗯、嗯——呃!”
钢千翅扶额,轻摇了摇头。他不知道铁甲龙把他的话听去了多少,但无论如何,能够毫无顾虑地展露情绪,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嘛......”
“唰!”
隔在两床位之间的帘子拉开了。
“你没睡着啊,星仔?”
“没有,一直躺着,睡不着,”说着,赤焰七星按下扶手上的按钮将床头升起来,“听听你们说话,也挺好的,”他撑起身子靠在床背上,侧头看向钢千翅,“而且,意外地让我听到了不得了的事。”
“什么不得了的?”
“原来钢千翅也会说这么既抒情又伤感的话啊。”赤焰七星挑眉笑道。
“哼。”钢千翅哼笑一声,掩饰式地抬手擦了一下鼻子,转头道:“赤焰七星现在也真够嘴碎的了。”
“嗯,也许,”七星好似十分郑重地点点头,“但不算坏。——对了,钢千翅,我突然有些好奇,你当年是怎么逃过魔鬼队的追捕、到了狮鹫山庄的?狮鹫山庄的人没有对你的来历起疑吗?”
“说起这些......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不过你们想听的话,我说说也无妨......”
病房里的时间伴随故事的叙述缓缓流淌着。不知不觉,窗外的红日已经换成了皎洁的白月。
“呜呜......大哥啊......呜呜......”
“哎呀,我这说半天嘴没闲着,你哭半天泪没闲着。我说小龙,你这两天眼睛里是装了俩洋葱头吗?动不动就哭呢?”
“唉,没办法,大哥的经历太惨了,不哭做不到啊!唉,我以前竟然都不知道大哥有这么不幸的过去,还一直以为你真是庄主的远房亲戚。”
“这么说,是有另外的一个人命令嗜血带走钢甲炮的?并非嗜血主动?”赤焰七星问道。
“对,”钢千翅点头,“现在回想一下,那个声音还有那双脚,都跟竹叶青很像。不,能让嗜血叫‘大哥’的人,估计除了竹叶青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吧。”
“竹叶青让嗜血带走了钢甲炮,可那个时候圣兽队已经全员覆灭,带走钢甲炮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赤焰七星思索道,“竹叶青这种人,不可能做赔本的买卖,带走钢甲炮并且把他养大,还准许他学习骑刃王,风险这么高的事他竟然愿意去做,只能说明他可以由此得到某种更大的利益。”
“得到某种利益......”钢千翅的脑海里忽地闪过橙鸣雅的脸。如果她真是她的话,那么——
“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的钢甲炮,能给他带去什么利益呢?”赤焰七星继续分析道,“他还保留了‘钢’这个姓氏......钢千翅,我总觉得,竹叶青对钢甲炮,或者应该说对你们两个,仍旧有所图谋。这个图谋,很有可能是在甲虫王国。”
“何以见得?”
“黑灼石山一战之后,魔鬼队倾覆,竹叶青很快扶植起新的车队,又提前将骑刃王学院投入应用,把我们招进去,利用种种事由拆散我们的队伍。拆散之后,竹叶青对铠甲神下的可是完全的死手,并且十分着急,甚至不想让他到圣域;对于我,他应该是想让我死的,星汉沙漠的伏击,万仞山的伏击,我估计都是他的手笔,但又很奇怪,因为——呃,我可以这样说么,我觉得他下手的力度和强度好像都不够,他好像在观望些什么东西;而对于你,钢千翅,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你离开骑刃王学院以后,竹叶青就没再对你做过什么,钢甲炮那里也是一样——我并不觉得,他会不知道钢甲炮和铜角王就在无矜店长那儿。”
“的确,”钢千翅低头扶着下巴,顺着七星的思路细细想着,“的确如此。星仔,”他抬起头来,“照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更觉得铠甲元昊跟竹叶青之间绝对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了。他着急让铠甲神死,或许也是铠甲元昊的授意。”
“铠甲元昊不想让铠甲神回来,于是要求曾经得过天穹门好处的竹叶青替他下手。嗯,这是个合理解释。”
“由此,前圣兽队的覆灭也真的不一定只是竹叶青这一个祸害造成的。”
“是很多人。很多人,都想他们死。”
“咔哒!”
病房门打开了。铠甲神、钢甲炮和乌甲威龙走了进来。
“啊哟,两位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嘛。”威龙双手抱胸,立在两床中间,左右瞧看。
“纹纹醒了吗?”赤焰七星问道。
“还没呢,我们刚从他们那儿过来。但你们也别太担心,我可以是纹纹亲哥哥,肯定会照顾好她的嘛。有明渊的医生在,纹纹康复指日可待,”乌甲威龙答道,“你们俩呀,就先好好躺着,自己养自己的伤,别瞎操心了。”
“现在外面怎么样?”钢千翅问道。
“两方会谈还在继续,”铠甲神答,“篱园的事,七宗给出的回应是不了解内情,一切得等当事人苏醒后才能展开调查。不过我、战星河、云苒苒、诗湘湘还有火燃灯,已经都被问过话了。估计这两天也会有人过来问你们的话。”
“啧,要继续调查下去的话,纹纹的身份恐怕瞒不住了。”钢千翅道。
“不止身份瞒不住,‘地源之力’也得重见于世了。”铠甲神接话说道,“只是不知道,这个东西一旦明白地提出来,三域会有什么表现。”
“铠甲神?”
“怎么了?”
“你看起来有很重的心事,”赤焰七星答道,“天穹门那里又出什么状况了吗?”
铠甲神一摇头,道:“是竹叶青。他要见我。”
“竹叶青要见你?”赤焰七星和钢千翅两人惊道。
“夏来找我,给我了一封邀请函。明天晚上,竹叶青要在西子别苑召开一个非正式宴会,宴请七宗宗主和骑刃王理事会的理事,还有一些其他的重要人物。”
“把七宗宗主和骑刃王理事会理事请到一起?他脑子进水了?还是没做好背调,不知道七宗和理事会常年明争暗斗剑拔弩张的关系?”钢千翅笑道。
“我想他是想一碗水端平,作为甲虫王国的利益代表,他既需要搞好跟七宗的关系也需要得到理事会的认可。”铠甲神道,“只不过,我不太确定他见我究竟是想干什么。”
“铠甲神,你觉得铠甲元昊对你怎么样?”赤焰七星一问。
“很客气,截至目前,没什么反常行为,”铠甲神答,“但我也不会因此排除他参与谋害我父亲的嫌疑。”
“嗯......”赤焰七星微微垂下头,陷入沉思。
“另外,我近期发现,铠甲元昊服用的治头痛的药里有一味七萍草。七萍草对生长环境要求十分苛刻,非常稀有,基本只生长在艾达佛斯雨林。它虽然有很强的止血镇痛功效,但更是一味药性极烈的毒药,含有的甙类物质和几种植物碱能够麻痹神经并且阻碍细胞再生。”
“嘶~”乌甲威龙吸了口凉气,“难道还有人要害他?”
“说不准。”
“你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他吗?”钢千翅问道。
“当然不会。第一,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这一情况,也许是他授意也说不定,毕竟我不清楚那个药的真实配方;第二,我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告诉他呢?”铠甲神反问道。
“呵呵,没有理由!你请随意。”钢千翅挑眉笑道,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铠甲元昊为人非常小心,每个月都会换新的医生,每次煮出来的药渣也都会被烧毁。”铠甲神继续道道,“所以如果真的有人借此害他,也应该是他身边的人。我打算从那个药着手查一查,也许会有些更有意思的发现。”
“那就一定要小心,”赤焰七星抬头道,“铠甲元昊和竹叶青,你都要小心。还有——”他看向钢甲炮,“钢甲炮,以前,竹叶青对你怎么样?”
“哦?怎么突然问到这个?我跟他也不是很熟啊。嗯——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多,他就是很客气,笑嘻嘻的,以前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和蔼且正常的大叔吧。”钢甲炮答道。
“正常?没有异常?”
“你觉得他会比嗜血异常吗?”
“唉,俗话说得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威龙开腔道,“不过星仔,你到底想问啥?”
“我——”七星扭头与钢千翅对视一眼。
钢千翅点点头,接了话:“是这样的,我们之前在讨论竹叶青当年留下钢甲炮的原因。”
“留下我的原因?”
“嘶——”乌甲威龙咬了一下手指,“好问题,是个好问题。”
“我以为,他们一直留着我,就是想等到有一天我哥来找我的时候把我们一网打尽。”钢甲炮说道,“如果有其他的原因,我猜不到......”
“猜不到,根本猜不到!”
黑暗的重症监护室里,只有几架仪器的屏幕亮着光。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在其中一个床的旁边晃动。
“谁能猜到是咱们博士给了这家伙‘强化体液’?谁又能猜到篱园那块地底下,被咱们博士埋了八个方位的地源之力信号源?哈哈哈哈,那么强的地源之力的‘力场’,任哪个有地源之力的人不发疯暴走啊?咱们博士简直太棒了!”
“行了行了行了,我的小蛋壳,别再说恭维的话了,取完他的血,记得给他注射‘修复体液’,不然他可是会死的。他死了,竹叶青大人要不高兴了,他一不高兴,咱的经费可就没啦!”格莱斯特拍了拍助手的机械脑袋,“注意你的力度,别把针管捏碎了。”
“好的博士,放心吧博士。”
“我么,就来看看这个小丫头......啧啧,啧啧,”格莱斯特将苗纹纹从头到脚扫视了好几遍,“只从外观看的话,倒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好吧,小丫头,让博士取点你的血,取点你的血......”说着,他弯下腰去,将针管扎在了苗纹纹的脖子上,“别怕,一点点,只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