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望中秋,岁岁年年雾雨愁。
凉月风光三夜好,老夫怀抱一生休。
明时谅费银河洗,缺处应须玉斧修。
京洛胡尘满人眼,不知能似浙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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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节,月明如昼。
临时搭建的戏台正对着肃穆的神坛。演员们衣袂蹁跹、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唱着星之谷地区最传统的巫歌傩戏。台下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赤焰尘风背起手立在戏台旁的阴影里,目光淡然地看着那一片片欢声笑语。
“纹纹!纹纹!我们来了!”
只见乌甲威龙拽着赤焰七星飞奔而来,还没有跑近人群就先高声招呼起坐在第一排的苗纹纹。
“怎么样?没人抢我的位置吧?”
乌甲威龙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紧张地探头扫了一眼——占好的座位还空着——这才松了口气。
“可累死我了!”他重重地朝后一仰,瘫坐在椅子上,“都怪赤焰爷爷,非要住在村边上,离这儿那么老远!诶,星仔,你坐啊,傻站着干嘛?——纹纹,这都演到哪儿了,快跟我说说,到没到‘捉龙王’那段?我没错过吧?”威龙连珠炮似的一句跟着一句,随手抓起一块月饼塞进嘴里,又朝戏台上仔细张望。
“没呢没呢,早着呢,第二场还没结束。”苗纹纹搭腔笑道,从椅子上跳下来,拉住赤焰七星的胳膊。“星仔哥,这是哥哥给你占的位置,快坐下吧!”
“我......”赤焰七星犹豫不决,神色紧张地四下里搜寻着什么,“我还是回家吧。爷爷让我挑的茶叶还没挑完呢。”
“啊?可是星仔哥——”
“哎呀,没关系的星仔!”乌甲威龙一把将赤焰七星按在椅子上,“你爷爷现在肯定正跟我爸爸陪着这个戏班子公司的老板喝酒呢,没工夫管你。所以放心吧,他不在这。”
“可——”
“别再可是啦!”乌甲威龙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听我的,没事儿!请戏班子的钱还是我爸爸赞助的呢!所以呀,你爷爷这个新任村长多少也得给我些面子嘛——诶,星仔,你懂什么是‘面子’么?”说着,他指指自己的脸,神情十分神气。
赤焰七星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
“嗯——面子就是......就是......反正、反正就是......是我带你出来的,所以他肯定不会罚你。坐好吧,听说今晚还有抽奖环节呢,不知道咱们谁运气那么好能被抽中,嘻嘻~”
乌甲威龙翻身坐下,捏起一块糯米糕扔进嘴里。
“你说你爷爷也真是的,真是奇怪,我从没见过那么奇怪的老头,”威龙继续滔滔不绝,“白天让你去垦泥,晚上还让你挑茶叶,就好像你不是他孙子是他雇来的工人似的,往死里压榨你,可工人也不能这么压榨吧?还又是让你跑步又是练拳的,他是在给自己训练保镖么?——诶诶诶,诶对了,对了对了,星仔,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你爷爷的亲孙子?”
“啊?”
“哎呀哥哥,你怎么能问这种傻话呢?星仔哥当然是赤焰爷爷的孙子啦,他们长得多像呀,而且其实赤焰爷爷对星仔哥很好的,经常会在星仔哥睡觉的时候给他按摩呢。”
“爷爷给我按摩?”
“嗯,是啊,就是在星仔哥你午睡的时候,我上学路过你们家看到过好几次。怎么,星仔哥,你不知道吗?”
赤焰七星摇摇头。
“不知道。”
“那可能是你太累了,睡得很香,所以没有察觉吧。但是......但是至少我觉得赤焰爷爷对星仔哥还是很好的。爷爷有的时候还会握着你的手,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看,样子可是非常非常慈祥呢,所以你千万别听哥哥的胡话啊,星仔哥。”
“嗯,我知道。爷爷对我的锻炼很严格其实也是为了让我的身体好一些吧。生病可要比那些难受多了。”
“谁说不是啊,自从星仔你来了我们村以后,我才知道‘体弱多病’的小孩儿得长成什么样,”威龙拍拍了七星的肩膀,凑近他,“希望你爷爷的锻炼方式有用吧!”
“哟,这不是‘身体缺根筋,脑子缺根弦,呆气十足’的赤焰七星吗?”
突然间,三道黑影压了下来。
“牛骨塔,你来干什么?”乌甲威龙跳起来,“想挑事儿吗?”
“来干什么?看戏啊!这场子你们家开的吗?”牛骨塔瞥了他一眼。
“嗨哟,你说准了,这次这场子还真就我们家开的!”威龙挺起胸膛说道,“你们家半分钱没出,还想来蹭戏看?没门儿!赶紧给我走!”
“哼,乌甲威龙,凭你们家那点钱,你有什么可神气?我们家可是这一片的首富,别说这一个场子了,搭十个场子我们也出得起钱!”
“就是,就是!”另外两个小男孩帮腔道。
“那你们倒是出啊,倒是盖呀!来我们这里干嘛?”
“公共场所,我想来就来!”
“想来就来?好啊,那让你们全家一起来啊!不过可惜你爷爷和你爸爸应该没脸来吧?!”
“你说什么死胖子?!”牛骨塔怒目圆睁,攥紧了拳头。
“你们别吵——”
“我们大哥跟胖子的事儿,你俩别管。”另两个人挡在了赤焰七星和苗纹纹的身前。
“说你爷你爸没脸来,怎么了?”
“找揍!”
“哎哟!”
“威龙!”赤焰七星一弯腰从对方的胳膊下钻了出去,“威龙你没事吧?”
“你这家伙还真动手啊,行,你再来,怕你的不算好汉!”乌甲威龙忍痛爬起来,擦了擦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恶狠狠地招呼道。
“来就来!小爷正一肚子气呢!”
瞪圆了眼睛,炸开了翅膀,一对触角竖得笔直,两小人摆开架势就要出手。
此时,看戏人的注意力也从戏台上转到了戏台下。
“小威龙,你要是能打赢的话,我送你一场马戏团的门票!”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搭腔挑逗。
“哎呀,神坛前面是好让人打架的吗?小孩子不懂事也就算了,你们还帮腔?快点把他们拉开!一会儿就要祭祀了!”
有人出声制止,飞身过去就要拦住其中的一个。
霎时间,戏台下面哄闹叫嚷此起彼伏。乌甲威龙和牛骨塔在众人围簇之中你一脚我一拳地打了起来。
“都住手!”
一声苍劲有力的呼喝冻住了热火冲天的喧闹。
“都在干什么?”
“村、村长......”
赤焰尘风严肃地将四周一扫,目光落在了躺在地上的两个小人身上。
“你们两个,还不快起来!”
乌甲威龙和牛骨塔各松了手,一骨碌爬起,别着头不看对方。
“中秋祭神,是山茶村的传统。大家全家团聚,一起开开心心地看戏,等着祭神祈福。这是一项非常和谐庄重的活动。你们俩在这里打架,非常不合适,明白吗?!”
“威龙,是你先动的手吗?”
“不是,是他!”
“我本该好好罚你——”
“赤焰爷爷,我——”
“但碍于你爸爸乌甲宝玉的面子,我也就不再罚你了。至于牛骨塔,你们家的户籍已经迁出山茶村了,按理说也不再归我管,并且看在你爷爷和你爸爸曾经为村子做出过贡献的分上,我也不罚你了。——我来的路上,看见你们家正在收拾装车,你也快回去吧。”
“啊?原来你已经不是我们山茶村的人了?哎呀呀,那你还腆着脸来看戏?我说牛骨塔,你脸皮真厚啊!”听到赤焰尘风不惩罚自己,乌甲威龙松了口气,又听到牛骨塔家户口迁出,他可就又来了神气,“我说吧,嗯哼嗯哼混不下去只能走了吧?”
“切,这小破村子谁稀罕?!知道我们家要去哪儿了吗?钢之城!首都!”牛骨塔不甘示弱,“我们现在可是大城市的人,不跟破村子的乡巴佬儿一个见识!咱们走!”
最后,牛骨塔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身摇摇摆摆地远去了。
“咯咯咯咯!”乌甲威龙冲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赤焰爷爷——”
“爷爷......”
“茶叶挑好了?”
“还、还没有......”
“赤焰爷爷,今天是中秋节,大家都聚在这里看戏,星仔哥一个人在家里挑茶叶多寂寞啊,让他跟我们一起吧。等明天我去帮他一起给您茶叶好不好?”苗纹纹柔声请求道。
赤焰尘风慈爱地笑了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好,那今天就让他跟你们一起玩吧。——星仔,只是要记住,今天欠的账必须明天补上来!”他并不再看自己的孙子,转身又朝戏台的阴影里去了。
“唉!”乌甲威龙重重地把胳膊搭在赤焰七星的脖子上,“我说吧,你爷爷真是一直都在剥削你、压榨你啊!”
“没......没有......爷爷对我挺好的......”
赤焰七星顺口答着,眼睛正正地盯着爷爷离去的背影。刚才爷爷对着纹纹显露出来的笑容多么慈祥和蔼啊,难道在他熟睡的时候,爷爷也是用这样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吗?
可为什么......
“星仔哥,你没事吧?”
“嗯,没事,”赤焰七星扬起脸眨了眨眼睛,“我们看戏吧。——啊,看呐,月亮已经升到最高处了!”
赤焰尘风抬起头来看了看那轮泛着淡雅白光的月亮,神情微妙,似有些许落寞。他看了看座席——他的孙子今年也不在。
“唉!孩子们走了三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该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了。”
“尘风大叔,你不想你家星仔吗?”
“......”
“唉!我可是很想我家那小子和闺女的,真是的,总也不打个电话回来,至少发个邮件跟我说声中秋快乐也行啊!在圣域那边都那么忙的吗......”
“宝玉啊。”
“诶,您说。”
“前些天找你的那几个开骑刃王的人,是谁啊?”
“他们?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跟查户口似的问了我好些问题。我本来不想回答的,但警察也在跟前,我也不好不实话实说。”
“他们问了很多关于纹纹的事吧?”
“嗯,对,我还在寻思——”
“宝玉,纹纹的身世你到底知不知道?”
“呃......”
“那几个人的骑刃王上印有皇家金骑团的团徽。他们是皇家金骑团的骑士。”
“......”
“纹纹,真的是你在山茶村边捡回来的吗?”
“......”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的那双灰色的微微泛蓝的眼睛就让我觉得非常熟悉,后来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究竟在什么时候也见过相似的眼睛?答案却只有一个,我见过的拥有那种眼睛的人只有纹氏家族的成员,而更重要的,或许是整个甲虫王国里也只有纹氏家族拥有那样的眼睛,那是一种独特的依靠血脉传承的家族印记。宝玉,赤焰家的事我已经跟你推心置腹,那么你又是否能告诉我,纹纹这孩子究竟是不是那只遗落的凤凰?”
“我......唉,其实我也真的不知道纹纹究竟是谁。那年,就是纹柒大公遇害、圣兽队全队覆亡的那年,我到钢之城东部的青铜郡卖茶叶,但是生意不好,三天只卖了十箱。我心情不好,开着货车东串西串,也不知道开到了哪里,反正是挺偏僻的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个火电厂。看门的老大爷问我拉的是什么。我说是茶叶,要去卖掉。老大爷又说,他们这里正好想采购些茶叶给工人们喝,问我卖的是什么茶,什么成色,他看了以后跟老板联系说挺好的可以买。老板就派了几个工人来搬茶叶。我跟着他们一起搬,搬完结了账就走了。”
“可能是太开心了,我走岔了道,忘记那条路下了雨就特别泥泞不好走,没注意就把车开翻了,翻在了刚长出苗的茶田里。然后还没等我想好怎么把车翻起来,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我听见车厢里好像有娃娃的哭声。我赶紧拿钥匙开了车厢,发现真的有一个娃娃趴在垫箱子用的稻草里哭,是个女娃娃,脸上和襁褓上都有血,哭得非常凶。我抱起她哄她,想着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塞进我的车里的——搬茶叶的时候还没有呢,也许是我去结账的时候吧。结账之前,车厢门是开着的——应该是开着的,可结账后,门就关上了......”
“这孩子应该是睡着了被人放进车厢的,车翻了撞疼了她才哭的。我撇了车把她抱回家,让威龙他妈给洗洗,看伤得重不重,需不需要上医院包扎。洗干净以后才发现,娃娃脸上的伤不是在车厢里撞的,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可能是树枝之类的东西吧,伤口一道道的很细,但又是一片,不过那伤口很浅不严重,应该不会留疤——也确实没有留疤。”
“我跟威龙他妈商量着这孩子的来历,想着要把她送到警局去。但这孩子除了那个脏了的染血的襁褓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我们又一想,这孩子应该是被人故意丢了的,没准就是她的亲生父母,所以即使警察找到了他们把孩子给他们,他们也还会再扔第二次,与其那样,还不如我们自己收养她——这娃娃多可爱啊。”
“我们办了些手续才收养的她。甲虫王国的规定,被抛弃的孩子的姓氏可由养父母选定,孩子在成年后可自行选择保留或修改。因为发现她的时候是在茶田里,田里的都还是跟她一样小的茶苗,所以威龙妈给她取姓‘苗’,希望她能跟那些小苗一样健康长大,那孩子的襁褓上绣着一个变体的‘纹’字,所以我们就叫她‘纹纹’。”
“后来......后来的后来,尘风大叔你就都知道了。在他们去往钢之城参加青少赛以前,她都平安无事,我们也都平安无事......”
“唉......变体的‘纹’字......变体的‘纹’字......是这样的吗?”
赤焰尘风用拐杖在地上画了几下。
乌甲宝玉低头看了看,心脏紧紧一揪。
“您是想告诉我,纹纹她——她是纹柒大公遗失的那个孩子?”
赤焰尘风不答话,又用拐杖将那个字划去。
“尘风大叔,是这样么?”
赤焰尘风还是不发一言。
“那么,有人已经知道或者说确定了纹纹的身份了吗?”
“唉......”
赤焰尘风闭上了眼睛,摇摇头。
“宿命......宿命......这真的不可解么......”
老人看着渐渐西移的皎月,内心怅然而苍寂。
“多好的月亮啊,山茶村的月亮多好啊!”他突然连连感叹道,“宝玉,你说钢之城会有这么好的月亮吗?”
“......”赤焰尘风的神情让乌甲宝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那里是不会有这么好的月亮的......但是,或许以后山茶村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月亮了!不会有了!”
老人唏嘘不已,凄然的目光远远地落在了那一方灯火通明的赌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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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番外是群里的读者小伙伴昨天提出来的【中秋特别版】——啊,当然,好像内容跟昨天说的有一些些不太一样哈😂
难得以赤焰尘风视角写一章呀,而且还解释了纹纹被乌甲家收养的过程,带了下赤焰家爷孙的感情,并且又为后续做了些铺垫,当然啦,本场最佳还要数威龙小童鞋~
在这里解释一下时间线:第一个中秋,大约是七星六岁时的中秋,第二个中秋就是“现在”的中秋,也就是七宗联赛那会儿(9月末10月初吧)。
文中威龙说牛骨塔的爸爸和爷爷没脸来是因为牛骨塔家跟赤焰尘风有梁子——牛爷爷竞选村长失败,牛爸爸想要开采山茶村的地下泥炭(没错,山茶村地下的泥炭资源非常丰富——嗯,这也是为什么竹叶青会看上山茶村并且一再想要收购它的原因之一,关于竹叶青、赤焰尘风和山茶村我们后续会再谈到哦)遭到拒绝,所以在中秋节筹钱搭戏台子祭祀的时候,牛家没有出资(当着赤焰尘风和众人的面拒绝了他并且奚落他嘲笑他(赤焰尘风挨家挨户筹款,那个时候山茶村比“现在”还穷,必须筹资才能开展这样的活动)——这里不得不先心疼一下赤焰爷爷),因而牛家也受到了全村人的鄙夷和指责——这也是牛家搬家的主要原因哦。
另外,大家觉得牛骨塔小朋友还有机会登场吗?有的话,会怎么登场呢,他跟七星他们又会成什么关系?可在评论里留言哦。
开头的诗是宋代曾几的作品《癸未八月十四日至十六夜月色皆佳》,十分贴合赤焰尘风的心境,遂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