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跟我说说那条‘蚯蚓’的故事怎么样？”
雷震禹指指摆放在桌子上的各种喷香四溢的糕点。
“我请你们的，吃吧。”
四个灰头土脸的孩子互相看了看，显得有些局促，几张脸上同时露出了一种充满不信任的疑惑神情，但他们看向那些食物的眼神却是毫无掩饰的渴望。
“你......”稍大一点的男孩子咽了口唾沫，犹豫地开口说道，“你......”他突然机警地朝四下里看看，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向前探出身子，“你是不是想套我们的‘话头’好去把‘蚯蚓’关牢子里？”
“嗯——如果我说是呢？”
“那你就死心吧。咱们走！”
那青色铠甲的小男孩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起身便走。
“可我不是警察，怎么会把他关牢子里？”
“那你干嘛要问他的事？而且你明明就是从局子里出来的，我们都看见了。”
“你们不也是从局子里出来的么，难道你们也是警察？”
“我们——”
小男孩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狠狠瞪了她一眼，十分气愤。
“那你为嘛要问他的事？”
“先坐，我们慢慢说，”雷震禹友善地笑了笑，“别只看着呀，想吃就吃，这些都是你们的。”她再次对那三个小孩邀请道。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可跟你们说过。”男孩撇撇嘴，双臂环胸，抬高了头盯着雷震禹，“咱们混混儿可也是有规矩的。你说吧，你是谁？干嘛要问他？”
“我是谁么，这倒不重要——就算我说了我是谁，恐怕你们也不能信啊，”雷震禹似乎考虑了一下，挑起两条粗眉来笑道，“但我不是警察，也不会把他关牢子里，其实正好相反，我也许能够帮他，把他从局子里捞出来呢。”
“那你还算是个大人物咯？”
“呵，不敢当。只是说有那个可能而已，当然还得看你们怎么说了。——唉，那个灰色铠甲的小子实在跟其他人不一样，被关起来了还一副很神气的样子，好像他才是那个警察局的局长似的，对其他人吆五喝六的，实在很有趣。”
“哈哈哈哈......”
几个孩子放声大笑起来。
“没错，‘蚯蚓’就是那样，没爪子也能张牙舞爪的，”男孩也露出一副十分神气的神色，高傲地说道，“你真想知道他？”
“当然啦，我对他可是感兴趣得很呢。”
“哼~”男孩调皮地哼笑了一声，“兄弟们，吃！”
“话说这‘蚯蚓’啊，”男孩边啃着面包边说着，“他是老海头儿那边的——诶，老海头儿你知道吧？就是咱这里特有名儿的‘赌场第一高’！说他是‘第一高’，可不是说他赌博技术厉害，是因为这老头儿不仅‘三高’而且个子还特高，他其实赌技特差，没赢过几次，又贪吃好喝的，他家穷下来就是让他自己给败的。”
“不过这‘蚯蚓’可不是老海头儿的孙子，老海头儿连个老婆都没有，你说他哪儿来的孙子？‘蚯蚓’是被老海头儿大半夜背回来的。听看见的人说，‘蚯蚓’当时浑身是血，恐怕是惹上事儿的哪家的倒霉孩子，凑巧被老海头儿救了。”
“‘蚯蚓’没名儿，他啥也不记得了。老海头儿就顺口叫他海哥儿，说他是自己在林子里捉滴嘟米子（白色长椭形动物，指甲盖大小，能发出荧光，身体受挤压时会发出滴嘟声，昼伏夜出，以树汁为食，可入药）的时候捡回来的，大概是被扔到那里的，让他别再想以前的事了，以后就跟着自己过。”
“所以啊，‘蚯蚓’跟咱也差不多，”男孩拿起另一块蛋糕，用勺子扒进嘴里，声音呜呜咽咽的，“都没爹没妈。”
“没爹没妈，可是天地里的英雄！”另一个孩子说道。
“就是就是，天地里的大英雄！”另几个孩子附和道。
“‘蚯蚓’这家伙倒也不在乎他以前什么样儿，反正跟定了老海头儿，天天混上混下的，没过多久就把这一片儿混得个溜熟儿，啥都会干。而且跟海老头儿一样，特别爱钻赌场，但是跟海老头儿不一样的，是他赌技没那么烂，有的时候还能赢好多东西，但就算赢了很多，他也很快就会把它花得一干二净。所以我觉得呀——‘蚯蚓’以前恐怕也是个街头二流子，因为赌输了欠人钱就被打得个半死扔到了林子里。”
“那么，‘蚯蚓’为什么叫‘蚯蚓’？”
“嗐，这茬？”男孩兴奋地抬起头来看向雷震禹，“这名号还是我给起的！我在街摊儿看书，看里面说有一种叫‘蚯蚓’的动物，雅名‘地龙’，所谓‘大地王者’，被切成好几段都不会死！我瞧这不是很厉害嘛？就跟他说了，说咱们这方地皮上的混混儿界、四伙三帮里头‘有出息’的人都有个名号，你现在也差个名号，那要不就叫这个吧。他一听我说这个蚯蚓这么厉害，当下就定了这名号。后来啊，他打架赢了咱们这儿头一号的老大，又给自己改名叫‘蚯蚓王’，但是没人管他叫‘蚯蚓王’，也没人跟他、叫他老大。大伙儿‘整事儿’的时候倒能喊上他一起——他主意多而且腿脚功夫厉害——但其实平常跟他不怎么能处得来。不过‘蚯蚓’这家伙自己倒也不爱跟人一起。海老头儿病死了以后，他就一个人住在那个房子里。”
“不过，看样子你跟他的关系倒挺不错？”
“呃......也不能说好，就是熟一点吧。反正他帮过我，论道义我也该给他出点力。”
“所以，刚才你们是想把他从警局里偷出来？”
“嗐，那不被你看见了么？”男孩耸耸肩，喝下一大口饮料，“你能不能帮他？”
“他钻进别人的骑刃王里把线路乱接一气，最后导致那台骑刃王短路自爆，虽说他把车开到了偏僻的地方，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到底也是很严重的危害性行为，况且他又是个经常惹是生非的小痞子，从没有给警察局留下过好印象......啧啧，这问题可不好解决。”
“唉......”
“不过如果事出有因的话，会减轻惩罚也说不定，毕竟他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孤儿’。”
“哎呀，当然有原因啦！难道他没有跟警察说吗？”
“什么原因？我没有听说哦。”
“开骑刃王那个人是个混蛋，喝醉酒把‘蚯蚓’家房子撞坏了。‘蚯蚓’要他赔钱，可那家伙不赔，还把‘蚯蚓’打了一顿，‘蚯蚓’去局子告状，可那帮子‘喝油的货’不理会，甚至还说是‘蚯蚓’招惹的人家，他们不管这种私人恩怨，但是‘蚯蚓’家房子坏了，有损市容，必须限期拆除。”
“那帮子‘喝油的货’肯定没少喝开骑刃王那个人的‘油’，那家伙可是个大老板的儿子。”灰褐色铠甲的男孩插嘴道。
“反正，总之是把‘蚯蚓’逼急了，他才那么干的。”四个孩子的那位老大总结道。
“‘蚯蚓’跟谁学的骑刃王？海老头儿吗？”雷震禹又问道。
“不知道，也许吧。反正哪里都有骑刃王，说不准是哪个会的教给他的吧。‘蚯蚓’他家里也有一台破烂骑刃王，好像是从哪个废品厂里得来的。诶，阿姨，你到底能不能帮他？”
“嗯......让我想想。”
“唉......”
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垂头丧气的模样，雷震禹轻轻摇头笑了一笑，“好了，我想好了。”
“怎么救他出来？”那孩子的眼睛忽地亮起来。
“这个需要保密，”雷震禹笑道，“但四天以后你们可以在这里见到他。”
......
“你好像还挺喜欢待在里头的嘛。”
雷震禹领着“蚯蚓”从警局里走了出来。
“里头多好啊，冬暖夏凉的，住的地方干净，吃饭还不要钱。”蚯蚓枕着双臂，昂头走着，“我可真打算在里头过上个一年半载的，没想到你偏把我弄出来了。话说您这位‘大人物’谁啊，干什么不好非要掺和我的事？”
“你跟谁学的骑刃王？”
“骑刃王？那玩意儿还要学么？上去就会！”
“......”雷震禹不出声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是跟你父亲‘翻江龙’寒桥学的吧？”
蚯蚓一怔，停下脚步。
雷震禹转身，俯身看着他说道：“你没有失忆，只是在骗人。”
蚯蚓的眼神逐渐由惊愕变得凌厉，刀子般指向雷震禹：“你是谁？”
“雷震禹。”
“你是......那个宗主？”
雷震禹点点头，说：“也是你父亲的师姐。”
蚯蚓默然把头偏向一侧。
“寒桥被逐出风雷门，是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风雷门的规章制度，聚众赌博，酗酒飙车，恶意伤人，在宗院里挑起对立，弄得一片乌烟瘴气的。闹成那个样子，宗院不可能不把他劝退。他离开风雷门后的前几年，我倒还知道些情况，但后来我们之间就断了联系，没想到他竟然堕落成了那个样子......”
雷震禹说着，眉头紧拧，颇有些痛心。
“而你，他的儿子，却要步他的后尘、成为又一个横死街头的孤魂野鬼吗？！”
蚯蚓咬牙不语。
“寒桥是无意识地走向了极端，也可以说是他性子里本来就那么极端，没有所谓是非。可你呢，你跟他不一样，你什么都清楚，明白是非对错，可是，你却偏要选择最极端的方向！这是为什么，寒天，你告诉我。”
“......我不这么做，又该怎么做？”他仰头望向雷震禹。
又是这样的眼神......
雷震禹不禁一阵心痛。她看到过太多这样的眼神了。没有人比她更能深切地体会那些眼神的含义。
“随便地活着，不挨打、不受气，就这样而已，我只想这样就可以了......可是，可是偏偏——”他攥紧了拳头。
雷震禹同样哀戚地看着他，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那就不要再随波逐流混日子了，寒天，”她终于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也许，你能为改变这种情况出一份力。”
“我？我能干什么？”
“需要你干的事情会有很多......但首先，你得拥有足够的能力。寒天，你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很多方面都很有天赋——不仅仅是骑刃王天赋——而将那些天赋发挥出来成为你的特有力量是需要有人来指导的。那么，你到底是想继续在这里混日子，还是——跟我走？”
“进风雷门？”
“对。”
“......”
“你不用担心，风雷门有适合你的‘班级’。”
“我才不担心。你是宗主，既然招了我，那肯定得让我有个能待着的地方。”
“当然。那个班啊，肯定适合你......唉，蚯蚓，藏身在黑暗之中的蚯蚓，柔柔弱弱的一条，寒天，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用这个当‘名号’？”
“我跟它很像不是么？柔柔弱弱的一条，躲在阴暗潮湿的土地里，脏兮兮的，翻上翻下地啃泥巴！”他搞怪地笑说道。
雷震禹也笑了。“寒天？蚯蚓？”
“诶诶诶，是我是我，都是我~”
“呵呵，换个名字吧。”
“啊？”
“从新开始，从头开始，让过去的一切都画上一个句号。你是我从西部浮盘镇带回来的，你叫——海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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