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电话,绕过半月形的长桌,走到没有窗帘的对开窗前。窗户是打开的,寒气不断地从外面涌入。但他丝毫不觉得冷,只扬着脸向远处眺望,神情平静而冷淡。
天穹门的宗院位于翼之都以北,他的这处办公室设在宗院内最高的玻璃大楼顶层,宽大的窗户对外正对着翼之都的都城,对内则正对他的办公桌。尊贵的主人每天都可以坐在这里将属于他的一切尽收眼底。
对,那是属于他的一切。
然而,他现在面临着一个麻烦,一个可能使一切前功尽弃的麻烦。铠甲元昊压下眉头,目光变得尖锐而狠毒,闪烁着凛冽的杀意。
三年多前,他派去监视竹叶青的人忽然报告说在甲虫王国的青少赛上见到了形似前代圣兽队战骑的骑刃王,后来竹叶青才又汇报称已经确认是那几个人的后代并向他保证会妥善处理。但职业赛失利、黑灼石山失手,竹叶青并没有践行好他的承诺。
随后,竹叶青又给出了另外的一个办法——他会把他们收拢到自己身边,一一剪除。于是他劝说国王下发诏令招收各个地区的骑刃王队伍进入骑刃王学院进修,好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自己眼底,寻个时机置之死地也自然容易。
不过事实上铠甲元昊并不很在意这几只小虫子。因为他们既一无所知、更一无所有,远不足以对他造成影响。比起前圣兽队那几个怪物似的家伙,他们还是太差。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在甲虫王国待着,那么不予干扰并放任自流,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反倒是竹叶青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对他们的存在耿耿于怀。也对,毕竟是他剿灭的圣兽队,他该耿耿于怀。
“为什么要送他们来圣域?竹叶青,你居心何在啊?”
“宗主大人,听我细说。您知道的,甲虫王国每年选派去圣域进修的学员都是从国训队中选拔的实力出类拔萃的青少年。但这次却是根据骑刃王学院的月末考核成绩评定,他们的比赛以直播的形式面向全国进行,而且成绩也都公开透明,自然不能从这方面入手把他们挡下,况且利用那场考试挑选进修生还是甲虫王国公主喻千秋——也就是凤羽宗的院监——一手促成,我自是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你倒是给了你们公主面子,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到了圣域以后可能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
“大人放心,他们未必能够抵达圣域。我会派人在路上伺机干掉他们。”
“......其他几个也倒无妨,只是,别让银虎骑的影子出现在圣域的土地上。”
“是,属下明白。”
但这回,竹叶青也只成功了一半——银虎骑陨落而圣兽队则安然地到达圣域。
起初,铠甲元昊对他们确实有些顾忌,尤其是那个圣域跟甲虫王国的混血,他或许会牵引起圣域那被压制了十多年之久的怒火,致使圣域和甲虫王国的发展陡然偏离他辛苦谋划的轨迹。
但他没有,龙息和凤羽也没有。
他们是希望安定的,希望安定,所以不会为了私心而致使圣域大乱乃至引起与甲虫王国的直接敌对。赤焰鸣鹤和雨玲珑,曾经的那个圣兽队,与他们希图的安定相比也并没有多么重要。
“我不打算管那几只小虫子了,你想怎样就自己来吧。我只再问一句,你确定银虎骑永远不会回来了吗?”
“是,我确定。”
然而,发展是不确定的。铠甲元昊低估也错估了这些小虫子。他们的心思似乎并不简单,篱园、长风寨、清雅年会、地源之力、枯魂峡谷、人造骑刃王战士......他们一点点试探,不断地刺激他最敏感的神经。
而现在,银虎骑又出现在了圣域的土地上。铠甲元震的儿子,带着清林部和密陵庄的支持,顶着逐日勇者的称号,载着救人英雄的名誉,回来了。夕阳下,他站在银虎骑上的身影,简直跟那个人一模一样。他们看他的眼神,跟看待那个人的一模一样......
新的游戏,要在圣域跟甲虫王国之间,开局了。
铠甲元昊双手按在窗台上,轻轻摩挲火山岩的凹凸不平的表面。他想到了一个极好的解决办法。他笑了,因为他的目标一定会达成。天暗下来,那双鹰一般精明的双眸笼起一层耀眼的青光,贪婪而饱含深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拘留所略有些晦暗的房间内,郎署黄斜坐在一侧固定在墙壁里的铁床上,他的头抵住冰冷的混凝土墙壁,双肩松松垮垮地架起来,两眼无神地大睁着。他在思考,思考他失败的原因。这个原因在于什么?在于,他找了一群乌合之众来为他办事。他的计划是完美的,而完美的计划却败于不完美的人。
他意图谋杀赤焰七星,又故意祸及洪杏子,这本该使他坐牢甚至将牢底坐穿。但他抓住的另一份证据恰好又有着抵消这种罪罚的力量。赤焰七星他们当真无辜?如果无辜,又为何向洪杏子借人以枯魂峡谷之名闹事?如果无辜,为何苗纹纹不能解释清自己闯入北山转送站的原因?如果无辜,又为什么选择那种方式掩盖?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又究竟跟枯魂峡谷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以我的方式保护圣域。各位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另外,帮主,您的女儿坏了‘于圣域与鸿门帮有损者不助’的原则,落到现在这个结局也是她罪有应得。我是在为鸿门帮、为您,清理门户。”
如果要定郎署黄的罪,那么就得再把之前的一切都抖出来重新调查理顺。
但那个真相,龙息、凤羽和天穹,没有一个希望将其揭露,他们在秘密进行的审判上沉默,在其他宗门惊异的眼神下达成“证据不足,择日重审”的判决,将郎署黄完好地送进了拘留所。拘留所,那么这不算刑事案件而是治安问题?
这件事,很快就会不了了之,届时,他也将重获自由。
“请您转告铠甲元昊宗主,郎署黄,已经准备好继续为宗主大人效力了。”
铠甲元明赞赏一笑,打开铁门走进来。“宗主确实还需要你的效力,年轻人。”他和善地说道,“而且,现在就需要你的效力。”
“哦?”郎署黄上前一步,“现在?您是来带我出去的?”
“对,”铠甲元明点头,“送你去另外一个更好的地方。”
“哪——”
“咚!”
沉重的一声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鲜血染红了灰色的墙壁,如注流落,在灰白的地面上溅开娇艳的花朵。
“宗主,需要你彻底闭嘴。”
铠甲元明松了手,转身离去,只剩下郎署黄颓丧地跪在墙前,双臂软飘飘地垂着,似是忏悔地低下头,两眼大睁,一脸狰狞。
暮色中,一道袅娜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铺满落叶的石子路上。她缓步走着,脚下沙沙作响。近了。她看见铁器铺的老板从里间走了出来。
“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您要的东西,我们不能够提供,”店老板遗憾地看着她,“很抱歉,请您离开吧。”
女子没有立刻答话,美丽的脸上带着朦胧而浅淡的笑意,眼神平和沉静却显得有些缥缈。
“你杀了鲍晖。”
枕流盯着她的眼睛,渐而露出一抹心领神会的笑,没有承认亦不否认。
她继续笑着,美好的笑容宛若彩虹般灿烂,那身流光溢彩的铠甲在柔和的灯光下更其显得动人。樱唇轻启,又道:“我杀了鲍晖。”
枕流的神色收敛起来,透着几分苍然的冷峻,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惋惜。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说:“何必呢?他们不会查到任何线索。而永恒军团也不会因此向你敞开它的大门。”
“我知道。”女子周身的气氛瞬间冷冽了下去,眼神暗淡,“要开,早就开了。它可以接纳任何人,但不会接纳我......”
“所以,何必这么做呢?”
女子凄凉一笑,道:“因为那是他。”
枕流默然摇头。
“我想见他,一次也好。”女子自言自语道,“他以前就欠我的人情,现在,又欠一次了......是很可笑,我也觉得可笑,但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跟他建立一丝微不足道的‘联系’......”她抚上胸口,怅然若失,“尽管,大概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可他必然会知道这件事,那么,这样做就不错。”
枕流长叹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一段段过往的画面,心中不免也感伤起来。
“为什么还要追寻那些早已不在的幻想呢,姐姐?”
“......”
女子看着他,面庞上显现出自信的神气,说:“我们不是有同样的‘幻想’么?而事实上,那不是幻想,而是真实的存在。——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愿意让我落实这个幻想。”
“姐姐,你越来越固执了,”枕流说道,“你会让自己陷入麻烦。”
“......”女子摇摇头,嫣然一笑,“那有什么要紧?这次,我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