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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番外:得此灵魂契(十二)

铁甲威虫之溯源竞生

“结束了。”

“结束了。”

“结束了。”

“结束了……却又成了谁的遗憾?”

————————

是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黑森林如激荡的浪涛般汹涌,上下冲击着发出狂野的呼啸,仿佛成批挣扎着的恶鬼,欲冲破大地的束缚、将低沉的上天撕裂。

在澎湃的黑浪中,隐约可见一座巍峨的建筑,那高耸尖锐的房顶,在晦暗之中闪烁着凄凛的白光。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悠长的走廊里传荡,恐惧的眼神、颤抖的双手、急促的脚步,伴着一阵阵逐渐衰弱的呻吟声,凑成了死神降临前的景象。

风雨,愈加猛烈起来。

“咔!”

一只魔鬼似的黑手将那面彩绘的玻璃重重击碎。

瞬间,强风暴雨猛地冲灌进来。黑紫色的窗帘鼓胀着,在风雨的蹂躏中不停地翻滚扭动。

“愣着做什么?快去把窗户堵上!你、你们,过来扶着夫人,我们换——”

“轰!”

刺眼的树状电流在空中一闪而过,随即,震耳的惊雷劈下。

簇拥在床前的医生和护士失了神,思绪在那短暂的几秒之内停滞。

“唔......”

被唤作夫人的女子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转动着那双疲惫的紫色双眸将眼前的众人一扫。

“结束了......”

她勾勾嘴角,似是朝他们笑了笑,被汗水浸透的面庞苍白、寡瘦却依旧美丽。

“夫人,您——要看看小姐吗?”怀抱着那个人的女儿的医生试探性地问道。

她流转的目光落到医生的脸上,定定地看着他。毫无神采的眼睛空洞得令人发瘆。这位夫人的呼吸是如此微弱,好像完全没有了气力,她的嘴唇全然不动,对医生的问话不予理睬,随后闭上眼睛,别过头去。此时此刻的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正在从这副躯体中剥离。身体沉重而麻木,只有一星点活的东西似乎还在前额嗡鸣跳跃。

“快,给夫人带上呼吸机!”

“情况怎么样?”

“把小姐带到育婴室检查。”

“小姐刚通了呼吸道,其他指标正常。”

“魔王大人,请您尽快通知下竹叶青大人吧。夫人恐怕——”

“夫人情况不妙!快,再取两支血清来!取起搏器!”

“她会死吗?”

“希望真主保佑她吧。”

“她服了什么毒?”

“取镇定剂过来!”

“春发来讯息说大哥已经返程了。”

“我说,这女人脑子有病吧。”

“各位,大人说要尽力保下她的命!”

“大哥要保她的命?我瞧啊,她连看见明儿个的太阳都难呢。”

“糟了,夫人心率在快速降下!”

“通知大人,夫人病危。”

......

云岚静静地躺在床上,似幻非幻地听着那些或熟悉或不熟悉的声音。她任由医生牵拉拖拽她的身体,任由他们给自己挂带上各种机器、注射各种药剂,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她知道,这次,她不再需要了。

她的黑暗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个雨夜:

同样下着瓢泼大雨,同样的狂风刃卷、雷鸣隆隆,她哭着作别家门,随后孑然一身地离去、奔向那束她向往已久的光。

他站在约定的桥头等她。宽大的黑色雨衣遮在他的身上,一直垂到地面,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皮革应有的亮。

“青冥?”

她扶着桥头的石栏上,试探性地呼唤,脚步并不停下。

大雨淹没了她的声音,但那等待的人却好像听到了,转过身来。

他缓缓摘下盖在头上的帽子,朝她走去,并张开了双臂。

“青冥!”

她从没有见过他,但她知道那就是他。

一跃而起,她扑进他的怀里,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

“轰!”

闪电,照亮了那间昏暗的屋子。墙壁上的女人带着浅浅的微笑,遥遥地望向那躺在床上的她,仿佛嘲弄似的撇了撇嘴角。

他立在床边,不发一语。低垂着的冰冷眼眸,匿有复杂的心绪。

晃动的影子将她从朦胧中唤醒,告诉她最后的诀别来临。

“你......”她抽搐着露出一个得逞般的笑,“你不会成功的......我给你......给你最恶毒的诅咒......一个死人的诅咒......”微微外凸的眼睛布着细密的血丝,瞳孔一下又一下地收缩,“地狱......等着你......竹叶青......”

“哼~”竹叶青轻笑一声,在床沿坐下,握住她的一只手,“你这么痛恨我么?”

“对......我恨你......”她痛苦地咬着牙,气息断断续续,平放的另一只手攥紧了那条带血的毛毯,“但我更恨我......我自己......多么愚蠢......”

“好,”竹叶青继续笑着,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那就恨我吧,”他的声音十分柔和,宠溺的语调仿佛仍旧是在对热恋中的情人作出诺许,“但别恨自己,因为是我骗的你。——放松些,别让这张美丽的脸露出那种狰狞的表情来。”

“呵——呵——”

一长一短的气鸣伴着痰液的呜呜啦啦从她纤细的喉管中发出。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因缺氧而逐渐泛青、又涨红。

“岚,这下,你终于如愿了,”竹叶青笑道,“也好、也好,这样也好......我们都放心了......”他抓紧她的手,“不管怎样,我很感激你。——但或许,我不能够送你回圣域。”

“呵——呵——”

“还记得么,”他抬头望向窗外,“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天也在下雨。”

“呵——呵——”

“你说,应该为女儿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竹叶青轻轻地拂去她额前的汗,“你有没有看她呢,多么漂亮的孩子。——可惜,她就要没有母亲了。不过,你放心,她的父亲会照顾好她的。”

“呵......她......她应该......应该羞耻......因为——呃——”她的气突然被噎断了一下,“因为......她的父亲是你!”

“放松,岚,放松些,”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背,劝慰道,“我想,就叫飘飘吧,‘山岚青兮云飘飘’的飘飘,好不好?”

“呵、呵、呵......”

云岚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浑身颤抖着,惨白的双唇微张,一股腐败的气味从中散出。她的身体绷紧而僵硬,面部的一条条青筋逐渐鼓起。

“竹叶青——”她愤恨地死盯着他,掐紧了他的手,“青......冥......”随着几声从嗓子里呕出的呜咽,最后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痛苦的灵魂,终于挣脱了残缺的躯壳。

“结束了,岚。”

竹叶青继续笑着,为她合上双眼,俯身在她的额前落下一吻。

“好好睡吧。”

一颗晶莹的泪珠掉在她的唇角......

天光乍现,云销雨霁。

灿烂的阳光透过花格窗翻进屋里,用金色的馨香包裹一切。桌面上,在瓶插玫瑰的投影里落有一束耀眼的七彩,那是从对角的棱状水晶投射而来的被分解的阳光。

雨玲珑坐在桌前写信,涂涂抹抹,竟写了一个上午。写罢,她读着,眼睛却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愣愣地望向窗外,手里不住地搓捻着桌布的一角,她现在竟也能像这样无聊地坐着、待上好几个小时。

“我想回家了。”

感受到肩头传来的力度,她开口说道。

“突然很想见到爸爸、见到哥哥、见到——他们......很多很多人......”

“哼~”她忽地笑了一下,“我本以为我是不会有这种心思的——你去找震哥了是吗?”酒红色的双眼反映出对方的面孔,“皇家邀请赛,他会参加吧?”

赤焰鸣鹤点头,上前几步,面朝着她倚靠在书桌的一侧。

“我就知道他肯定会帮你的。——那么好了,先恭喜你即将成为甲虫王国的总理大人。”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拍拍手。

“怎么了?”赤焰鸣鹤的神情令她心底一沉,“其中的一种方案已经提上了日程,不是么?”

“玲珑,”他回答道,“邀请赛后,圣兽队会解散。元震,要回圣域了。”

“哦......”她稍一怔,随即点点头,“这样。”

“这样?”赤焰鸣鹤纳罕道,“你这反应可有点儿不对劲。”

“不对劲?”雨玲珑不着意地瞟了他一眼,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震哥之前不是已经表过态了么,他要带轻衣母子回去。——本来打算明年秋天回去的,这样一来正好,到时候我就跟他们一起吧。”

“......”

“哼~”她挑眉一笑,略有鄙夷地瞧着他,“怎么回事啊,赤焰鸣鹤,怎么一副这种表情?跟个萎靡不振的深闺怨妇似的。”

“对啊,被抛弃的凤妹可不就得是哀怨的么?”

“呵,那龙哥也没说她不回来了,只是回去看看、住一阵子,这不也跟以前一样么?”雨玲珑调笑道,随后起身凑近他,“赤焰鸣鹤,你也认识震哥那么多年了,你觉得他这次会真的‘一去不复返’?如果你不信你的判断,你也该信我。他现在的思绪很乱,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整理、平复。他既然知道你的意图,却还是答应参赛,就算不能够说明他终于认可你要对地源之力做文章,也能够说明他不打算阻拦你的行动、甚至他心里其实也对此有所希望呢。”

“他大概是希望我能够作为总理大臣,站在‘人’的立场上、用‘人’的力量推动甲虫王国的变革吧,”赤焰鸣鹤答道,“呵,但被他信任的‘人’却总是伤透他心呢。——哼,铠甲元震的弱点是什么?不就是博爱得太过、重情义得太过了么?就像《复周历》里记载的那个公输不素,‘诚若苍天有知,某愿以身殉道,救得天下人归于仁义’。真是个傻子。”

“对,真是个傻子!”

“指我干什么?”

“你是个傻子,赤焰鸣鹤,”雨玲珑戳了几戳他的胸口,“被竹叶青洗脑了吧?你忘了你在圣域做的事情、忘了当时跟我说过的推进圣域变革的计划了吗?那个时候,你可是跟震哥一样的啊。你亲口说的,是他指引你明确心之所向、令你了解了‘何为变革’,不是么?如果变革不是为了‘人’,不是为了给‘人’创造一个合理的、美好的世界,又为什么要变革?”

“不,玲珑,你理解错我的——”

“听我说完。”她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震哥是不敢触动【他】?以为震哥在这方面显得‘畏手畏脚’?不是的,震哥要用‘人’的力量推动改革,希望带领所有人一起,创造出一个可以永恒发展的不会陨落的世界,恰恰就是在向【他】挑战。如果是【他】创造了这个星球、用世界式规定了这个世界,而我们只是世界演化过程中的变数,因为这个‘变数’不稳定、不知该如何保持稳定,因而无法永续存在,不得不走向一个个历史阶段的毁灭、令世界式重启、让【他】去看笑话,那么如果这个‘变数’通过某种自身的变化保持稳定、让这个世界始终保持和谐,我们所在的历史阶段自然不会消亡,世界式的重启口令就不会发出,而【他】,还怎么去看‘那些低阶生灵自我毁灭’的有趣戏码?”

“赤焰鸣鹤,”雨玲珑继续道,“不是世界式推动了历史阶段的毁灭,而是我们自己造成了自己的毁灭!现在,只是又到了一个临界期,而这个临界期,决定了我们所在的历史阶段的毁灭与否。”

“......对、很对,”赤焰鸣鹤点头承认,棕褐色的眼睛颇有些泛红,“但是,他们不行!那群人不行!我们带不动他们!铠甲元震带不动他们!这个世界现在需要的是一次彻底的洗牌重置,是打破三域与其他所有异域之间的界限,令其在‘混沌’之中重新衍生出‘有序’、重新创造出‘合理’,而铠甲元震这种人的作用就是负责引导那个‘混沌’衍生出‘有序’、创造出‘合理’、带领它走向那个所谓的能让所有人得到幸福的世界,不是陷入那个‘混沌’、最后陪它一起消亡!”

“鸣鹤......”

“没错,我跟他们一样,也想得到地源之力,但我的目的是什么?是要通过这个过程打通圣域、明渊、甲虫王国和其他各域,搅动整个昆虫大陆,去推动那个‘混沌’的形成,不是要毁了它!是,这么做,好像就是提前让它落进世界式即将重启时的崩裂状态,稍有不慎就真的会彻底失控、彻底玩儿完,但正因为如此——你,铠甲元震,才必须需要有你!”

他激动地盯着眼前的空气,仿佛铠甲元震就站在那里。

“无论做什么事,你都总是先把自己投进去,去做那个筚路蓝缕的先锋,对,很好,舍身成仁,你好不英勇!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得个身在此山中、什么都看不真切的下场?陷进去的唯一结果就是被各种条条框框限制、被各种仁义道德绑架,你是得了‘人心’,但正因如此,你根本就无法进行彻底的变革!而不进行彻底的变革,也就不可能创造出那个令所有人都幸福的世界!铠甲元震,你还要我说多少次——”

“赤焰鸣鹤!”

一个箭步,雨玲珑冲上前去抱住他。

“你冷静一点。”

“......”

“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你们都得好好想想。”她轻柔地叙说着,声音清泠而温和,“震哥,他其实也是个十分固执的人,现在困扰他的事情太多,轻衣的情况、他父亲的情况、天穹门的情况......哪一个不令他操心神伤,正如你所言,他太过看重‘人’、太过看重情义,所以你难道不得更加理解他的矛盾么?鸣鹤,你需要给他更长的时间去处理解决好那些事,然后,你们再一起好好讨论、决定下一步。时间,还很充裕,对吧?不要、太着急了......”

“明明都知道,他的‘N步走’战略比起我的才更不切实际啊,”他紧紧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就算‘四象’都支持他,其他的组织也都支持他,但因为七宗不可能完全配合他,他的目标显然不会实现嘛。那到了那个时候,你说他会用武力先统一七宗么?显然又不可能啊!听他说什么‘不破不立’,哼,铠甲元震,他做不出来这种事儿。”

“那你替他做啊。你做得出来。”

“......况且,如果圣域的人的信念不变——强者理所应当拥有一切、弱者理应一无所有,强者就是拥有剥削弱者的权力和资格,那么即使他成功了,也不会长久。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同情弱小,甚至连那些弱小的,也都不同情自己。——而甲虫王国呢,本质上跟圣域是相似的,只是加了更多的伪饰......至于明渊么......玲珑,仔细想想,这个世界真他么的令人讨厌,干脆灭了得了,管他怎么样......铠甲元昊、竹叶青、还有其他什么人,各自心怀鬼胎、都想要地源之力,地源之力又分别保存在三域,显而易见,三域联通是其必然、昆虫大陆陷入‘混沌’是其必然......怎么铠甲元震那家伙就非得固执得要避免那个场面的出现?!他能吗?!从诺沙河回来,他就该知道圣域那锅沸水里到底藏了多少麻烦勾当,可他还是——真是气死我了!”

她感到他抬起了手。

“哼~赤焰鸣鹤,是不是委屈得掉眼泪了?”

雨玲珑笑着搂着他,拍拍他的后背。

“好了好了,赶紧把你那金贵的泪珠子擦干净——怕一会儿上街别人瞧不出来你哭过?呵呵呵呵......哎呀,谁能想到赤焰鸣鹤竟然也还是个爱哭包啊?”

“我不是。”

“不是么?”

“你不许对这个世界上的第三个人说。”

“哼~好,不说。”

“不许笑。”

“好好好,我尽量不笑。”

“......”

赤焰鸣鹤沉默着,思绪荡然流动,良久,他才再次开口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会那么做。要么于混沌之中毁灭,要么于混沌之中新生,的确,这场赌局开得太大——但,这是彻底变革的必由之路。这条路肯定对现有的一切——包括人——非常不友好,但就像刮骨疗毒一样,只有足够深切地破除当下的恶劣——那些人同他们干的事一样恶劣,也该在这场治疗中被割除——才能迎来真正的‘新生’。于腐肉之上长出的新肉,到底是要被腐肉沾染、最后同样变成腐肉的。玲珑,你理解么?”

她轻笑道:“你跟震哥只能说是相似,但你跟【他】,却是一样的。如果把这个世界的客观存在比作一个机体,把每一个历史阶段比作这个机体上长出来的一块肉,那么每一次的消亡,不都是【他】的割肉剜疮、刮骨疗毒么?只是我们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想法,不知道【他】的目标所在。但是,我了解你的想法。”雨玲珑松开双臂,捧起他的脸来。

“所以,赤焰鸣鹤,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期待着你带来的那个世界。”

“......可惜,”她虚弱地靠在他的肩头上,抬起海洋般深蓝的眼眸望向窗外,那里是明媚如画的凉山美景,“我看不到那个世界了......”

“会看到的,”铠甲元震握起她的手,“那是我们的约定,你忘了吗?”

“......”

她笑笑,不答。

“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很少见,你们会真的吵起来。”

“鸣鹤......才是真正可以给这个世界带来变革的人。他说的很对,我的顾虑太多。有时候,忍痛一刀可能才会带来更好的结果。”

“我觉得,你们还需要好好谈谈,无论是他,还是你,都知道这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如何实行。至少,你们拥有的是相同的理想,而且,也十分了解彼此。”

“......是,”他微微颔首,露出一抹笑来,“所以,我答应他参赛——但在那之后的所有,要等你病好以后再说了。赛后,我们回圣域吧。”

“......”她沉默了,抓紧他的手,“你觉得......我还有多少时间?”

“很多。”

“骗人。”

“至少,我认为还有很多。”

“那么,你是在骗你自己。”

“......好,应该说,我希望如此。”

“‘你要准备好随时失去这一部分’,还记得吗?元震,”她抬起手抚上他的脸,“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

但他们也都知道,那是件令人无比心碎的结局。

“......四岁的时候,我就没有了母亲。没想到,我的孩子却要更早地失去他的母亲了......”轻衣晚静的目光移向那个窝在沙发里的小小身体,“他大约会难过一段时间,但他也会很快忘记、习惯母亲的不在。他的父亲,会照顾好他,陪他长大,对吧?”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而越发趋于细弱,简直气若游丝。

“当然。”

“当然......当然......”她微笑着,重复那句话,“不需要寄人篱下,不会遭人白眼、受人欺凌,不会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不会茕茕孑立、孤独半生,不会......不会......”一滴眼泪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他的手上,“有他的父亲在,有那么多爱他的人在,他一定会有幸福快乐的一生......”

“元震,答应我,无论这孩子到底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生活,无论他的选择是其他人期待的还是不期待的,你都要支持他,因为——你要带着我的那一份,去支持他。”

“没有母亲,会被人笑话......但我还是希望......他不要怨恨他的母亲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却不能陪他长大......元震,要告诉他,我有多么爱他,多么希望能够像其他所有的母亲一样在他人生中的每一个阶段见证他的成长,只可惜、可惜——咳咳咳咳咳......”

雪白的绢布浸染上了赤红的鲜血,一如几年前那样。

铠甲元震攥紧了那条手帕。

“晚静,躺下休息吧,今天你已经太劳累了。”

但她却固执地摇摇头,抓住他的手臂,注视着他的面容:“到了那个时候,你要跟他解释,要鼓励他,不要让他因为没有母亲而自卑......因为、因为他的母亲也同样很早就没有母亲了......告诉他,他母亲并不懦弱......他母亲、坚强地生活了很多年......”

“告诉他,别人对待他的态度不该决定他对别人的态度......”

“告诉他,污泥里也可以开出最洁净的花......”

“告诉他......”

“告诉他......”

......

月之湾的福夜里,一颗异常耀眼的明星,拖着人们从未见过的奇异的彩色长尾,从天际优雅地滑过。

老人擦擦眼睛,朝亮着柔和的淡黄色的灯光的楼上望去。

“月神,来接他的爱女了。”

不幸,总是喜欢扎堆而至。

轻衣晚静入葬不到半个月,圣域天穹门的讣告翩然而来——铠甲成业在七宗代表大会期间离世。

下一任宗主会是铠甲元震,没有人不以为如此。

“铠甲元昊的所作所为,他的贡献、他的能力......天穹门......圣域......都看得真切......所以我想......推举铠甲元昊成为下一任天穹门宗主......不知各位可有异议......或者,还有其他的人选?”躺在病床上的铠甲成业如是说道。

圣域七宗的宗主,表面通过推举产生,但实际却相当于继承。既然上一任宗主已然发话,那么其他人又如何会有异议?

不过,这次却有。

因为不论是在天穹门内,还是放眼整个圣域,几乎没有人认为这个位置应该被铠甲元震以外的人得到。

然而未待争辩出个结果、未待铠甲元震返回,铠甲成业便撒手人寰了。

“......天穹门,的的确确还是由大哥你来执掌更好,”临别时分,铠甲元昊如此说道,“待你回来,再行就任仪式吧。近期,我会尽我所能为大哥暂管天穹门。”

“不,”铠甲元震否定了他的提议,“元昊,难道你也以为我是为了不忤逆父亲才放弃竞选天穹门宗主的资格吗?不是的,是因为我确实相信你的能力,同父亲一样相信你的能力,”他淡淡地笑着,拍了两下铠甲元昊的肩膀,“你放心,我已经明确跟他们解释过了,相信他们不会再闹出什么乱子,也不会再提那些无理要求。其实,无论是宗主、少宗,亦或是其他普通人,我们所希望的未来都指向一个更加光明美好的圣域,因而无所谓‘地位’,真正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相信在他们看到你为天穹门、为圣域带来的价值之后,他们一定会庆幸当时是你成为了天穹门的宗主、由衷地敬服于你。”

“......”铠甲元昊看着他,浅灰色的双眸漾溢着复杂的心绪,“好,我一定不会让父亲、让大哥失望的。——那么,大哥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大哥多年奔波,究竟是想要给圣域、给整个昆虫大陆带来什么呢?”

铠甲元震一抬手,让一只许呦落在他的手背上。

“一个更加光明美好的未来。”

远望着愈行愈远的银虎骑,铠甲元昊阴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大哥,一路好走......”

他回头看了看澎湃激昂的端河水,眼前复又现出铠甲立勋在葬礼上诵读铠甲成业之遗嘱的场面——可他竟然不知道老家伙什么时候弄了份遗嘱、又什么时候把遗嘱交托给了他的胞弟,该死该死,实属大意。

“......属意铠甲元昊担任天穹门宗主......愿诸君协力齐心,使天穹门获得长远发展......老朽不才,忝任天穹门宗主多年,未尝有功,但自忖眼界尚宽、目光尚远,为促进我天穹门未来之发展,现以天穹门宗主之身份立宗主令一条:

天穹门之宗主,贤能大才者居之,若力不配位、才不服众,任职期间致使天穹门乃至圣域堕于穷厄、陷于困窘,则天穹门或任一圣域之人皆可检举声讨、以至责令退职;而依圣域之俗、天穹门之规,若有大能者,强如鸿钧,众皆服信,则竞之宗主位可也。”

“则竞之宗主位可也......他何须跟我争?他只要站在那里,我这个宗主,就做不下去。父亲啊父亲,不愧是你,临死还要将我一军,”铠甲元昊撇撇嘴,双臂抱胸,极其悠然地眺望着桥对岸的圣域,“但可惜,他跟你一样,回不来了......”

皇家邀请赛,圣兽队保持以往战绩、成功卫冕,队长赤焰鸣鹤将于两个月后正式任职甲虫王国总理大臣。

“为什么一定要打,给我一个理由。”

这当然不是赤焰鸣鹤跟铠甲元震的第一次对战,他们之间的切磋多年来频繁如家常便饭。但对于这场多少带着些“分手局”味道的比赛,雨玲珑莫名反感,并且隐隐有糟糕的预感,所以她坚决反对。

“因为我跟他有个约定。或者说,是跟沅辰的约定。”赤焰鸣鹤回答,神情流露出些许怅然,“很早、很早、很早、很早以前的约定了......”

“......既然如此,那么,让我们立约吧,赤焰。——在你成长到足以‘战胜’我之前,我会一直‘注视’着你......”

那一战,声动碧宇,酣畅淋漓。

“很好,鸣鹤,你赢了。”铠甲元震跃出银虎骑,鼓掌笑道。

“哼,好一个牵强的裁定,”赤焰鸣鹤的目光落在那处突然崩裂的地面,“如果没有那个突发状况,银虎骑不会翻车,所以我想——重来吧?或者,把这一局延后。”

“但你很清楚,有的时候,‘意外’本身就能够决定成败。”

“......”他无言以对,只好耸肩一笑,“好,我赢了。”

“对,那么,就放开去干吧,”铠甲元震笑道,“别让我失望。”

“当然,”赤焰鸣鹤用挑衅般的眼神回应他,“你也别让我失望。”

“期待再见,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后会——

无期。

当铠甲元震在“有间茶馆”的楼底注意到那几台印有天穹门图徽的骑刃王之时,一种曾经在他的脑中闪动过的意念再次活跃起来。

但,他并不愿以最坏的恶念去揣测人心。

于是,他愉快地跟权北极交谈,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

然而,恶人却从不惮以最恶毒的方式达成目的。

“你们千里迢迢到甲虫王国找我,意图何在?”

纵使一对多,银虎骑仍旧处于上风。

“看不出来么,铠甲元震?要你死啊。”

“不过这不是我们的意图,是我们主人的意图。您要是能活着回去,冤有头债有主,请找铠甲元昊;但您要是不幸——变成鬼,也还请索铠甲元昊的命。我们这等小角色,只能主人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毫无选择,请您理解。”

“哼,没想到队里还有个胆小鬼加蠢货。他要是能活,我们都得死;他要是死了,我们也未必能活。——铠甲元震,我来,只不过是赌上性命,想领教领教。”

“因为抱着必死的信念,我们才来会你。但现在,你又有怎样的信念?你的‘领域’,应该可以让你感知到这附近究竟来了多少人吧?圣域、甲虫王国,高手不计其数,一批又一批,即使你真若神灵一般,也不可能经受得住这样消耗。”

“哈哈哈哈......有没有什么特别感受,铠甲元震?是不是很像‘怒龙吟’的效果?好吧,我就告诉你,这里所有人的骑刃王都加装了次声波生成器。”

“哟,那边的烟已经起来了。火可真大。‘有间茶馆’就要变成‘有堆废墟’了。”

“听说铠甲元震在圣域那边以仁义著称,声誉极好。却不知道来甲虫王国的这几年,是否对甲虫王国怀有一些些感情?不妨告诉你,方圆二十米以外可悬着埋在那几个镇子底下的地雷的引线哦。”

“把你的‘领域’收着点儿吧,铠甲元震,小心割断了引线,那几个镇子就得‘砰’、‘砰’了!”

“那几个镇子嘛~哟哟,我想,瞧雨玲珑那个孕妇的状况,赤焰鸣鹤应该会带她到其中‘某一个镇子’里的医院吧?呵,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命现在可飘在你的气浪里呢。”

“哎呀、哎呀,得了吧,干嘛要管赤焰鸣鹤呢——铠甲元震,放心、放心,有我们竹叶青大人的设计,他们很快就会去陪你啦!”

“铠甲元震,面对这种死局,你到底会怎么办啊?天哪,这就是狩猎的快乐吗,哈哈哈哈......”

“哼,我说,竹叶青那个小瘪三还真会整事儿,怪不得大人会帮他。”

“不够狠毒,也入不了咱们大人的眼啊。”

“唉,混蛋啊,真他么的一丘之貉——不过,我就是乐意跟着这种人啊~”

......

临了的那天,群魔乱舞,魅影嘲哳。

“咔!”

“爸爸!”铠甲神迎了上去,“我收拾好了,咱们是要去那里呀?”

“儿子......”他俯身,想要摸一摸孩子的脸,但不料突然袭来的一阵翻涌的刺痛令他失了重心,跌在地上,“呃......”铠甲元震的脸,此刻惨白若纸。

“爸爸,你怎么了?”铠甲神骇然道。如同那天醒来突然发现母亲已经躺入棺材、再也无法苏醒时心情一样,他隐约觉得这样的父亲如果一旦睡去,也将永远无法醒来了。

“......”

他艰难地伸手抚上儿子的脸,虽千言万语,却一字难发。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浮现了许多人的面孔,过往的经历如走马灯一般迅速而急切地掠过。

他要结束了。

那他们呢......

那他呢......

“儿子,”他强扯出一个笑,“刚才你问爸爸怎么了,那现在来猜一下,你觉得爸爸会怎么样?”

“......”

孩子愣愣地盯着他的父亲,棕褐色的眼眸里似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

“爸爸,你会死吗?”

铠甲元震垂眸,神情不忍,忽而抬起眼来用最和蔼诚挚的目光注视着儿子稚嫩的面庞。“铠甲神,那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它如同你经历过的其他事情一样,只是一个人万千经历中的一个而已。当你明白这个,就知道它无须害怕。”

“不!爸爸,我不要你死!”铠甲神猛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父亲,好似可以通过这种方法将他留住,“爸爸,你不要死可不可以?”他哽咽地乞求道,“有、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不用死呢......”对死亡的恐惧顷刻间填满了那个幼小的心胸。

“......”铠甲元震不语,只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那一刻,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那么,铠甲神就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死后,阿权舅舅会带你走、好好照顾你。你要听他的话。”

“不、不、我要跟你一起......”他哭诉道,“妈妈死了,爸爸也要死了,那我也死不就好了吗......”

“......你要好好活着,铠甲神。这是我们,对你唯一的期望——呃!”他极其艰难地忍住反流上来的血,面部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呃......”眼前一昏,他躺倒下去。

“爸爸,爸爸!”

“儿子,”他说道,“最后一件事......”

铠甲元昊和竹叶青都知道他有一个儿子,但他的家,现在却安然无恙。

而鸣鹤、玲珑、小钢……

他不可不以最恶的心去揣测他们的意图。

“当你有一天驾驭了银虎骑......”

他们会想做什么呢......

“千万、千万不要去挑战龙战骑......”

“不要去挑战龙战骑?为什么?怕我打不过他吗?”

“不......因为、因为我怕你会、你会——”

“爸爸,爸爸!”

铠甲神死命地摇晃着他,企图以这种方式将他再次唤醒。

“爸爸,你醒醒,醒醒啊,爸爸!爸爸......”

然而,他的哭喊并不足以感动死神。他父亲的身体,在那一声声悲啼中逐渐冷去......

“醒醒,孩子,醒醒。”

朦胧中,铠甲神感受到有人在轻轻地推动他。

“你是......谁?”

他茫然一问,四周却只有一群陌生的大人,他们嘁嘁喳喳地说着话,把屋子的各种东西封起来,在地上画着各种各样的线和标记,举着大大小小的相机上上下下地拍着。

奇怪,为什么他们会在自己的家里?

他看到他父亲的身体正被抬进救护车。

他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爸爸!爸爸!”

铠甲神一跃而起,冲向门外。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爸爸!”他挣扎着哭喊,对那个拦住他的人拳打脚踢,“爸爸!爸爸!”

“不,孩子,冷静点,听我说,”那个人制止住他,用那双布着血丝、微微泛黄的三角眼盯着他,“你爸爸——已经死了。”

“死、死了......”

他骇然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对,但你不要怕,我会帮助你的。你会得到很好的照顾。所以,你要听我的话。”

铠甲神怔然愣着,似是不理解他的意思,又显得彷徨无措。

但他似乎隐约记得爸爸告诉过他要听什么人的话,于是,他点点头。

“嗯,很好,”男人笑道,拉起他的手,“来,跟我走吧。——嗯?不是说了要听话的吗?”

铠甲神固执地站着,抬头望着那人的脸。他看清了他的长相但又好像没有看清。

“你是谁?”

“我是来帮助你的人,在你爸爸去世后照顾你的。”男人和颜悦色,“来,走吧。”他拽拽他的手。

“......会有人带你走,照顾你,听他的话......”

铠甲神茫然地眨眨眼睛,点头。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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