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真是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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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阳光宛若一支温文尔雅的小步舞曲缭绕在芳草萋萋的凉山山区,柔和而不刺眼的金洒在成片或深或浅或浓或淡的绿上,涂抹出一幅散发着独特馨香的明媚画卷。徐徐的轻风,卷起颤动的碧波,奉送来一阵阵自然的芬芳。
老屋院子里,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地有一些人,他们或坐或站却无一例外都是些贫穷的病号,于太阳底下说笑、慨叹、静默......
“好些了吗?”
轻衣晚静端着一小碗药登上楼梯。料理完那些病人的事,她已经有些疲惫,声音里带着几缕颇粗重的喘息。
“哦,画得真好啊。”
眼前的病人正在着手描绘一幅斑斓的风景油画:静美的凉山、耸立的老屋、表情各异的患者,还有一个忙碌的医生。精细的构图、和谐的配色以及高超的光影效果让一切都显得栩栩如生,超越了现实反倒有一种梦境般不真实的美。
“有好的景,才会有好的画,”铠甲元震笑答道,落下最后一笔,“多谢。”他接过药来一饮而尽。
“不谢。”
治疗“五断”的药奇苦无比,入口扎舌,后味辛辣酸涩。当初试药的时候,连她都觉得难以下咽,而这个人竟然可以如此从容淡定地喝完,没有一句抱怨的话,且极有涵养,举止得体,跟前几例病患可真有显著的不同。
不过就多年的经验判断,但凡是中了“五断”之毒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干净清白之人。轻衣晚静作为医生,遇见垂死病患,她没有理由不救;作为一个有道德良知的人,她也自认不该以自己之手助他者之虐。
“恢复得真快啊。不到三天就恢复了五感,手脚的抽搐症状也都消退了。现在气力感觉怎么样,还会不会压气?”
铠甲元震轻摇了摇头,道:“没有,基本上完全恢复了。后胁刺痛感已经消失,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没有再出现肌肉痉挛——轻衣医生,非常感谢。”说着,他指了指那幅画,“种种原因,在下现在不名一文,唯有以此画作答。这幅画虽然不够尽善尽美,但也应该卖得出去。等他日再见,必当重谢。”深褐色的眼眸充溢着真诚,令人无法将他与那些鸡鸣狗盗之徒相提并论。
“......重谢就不必了,而且这幅画很好,我倒还不舍得卖了它,”轻衣晚静端详着那幅画,想起他清晨询问自己是否可以使用那些纸笔和颜料的事。现在,对于是否应当叫来警察,她依旧踌躇不定,她不希望让这样的人尊严扫地,“听这话,你也懂医?”
“哦......只是看过几本书,不算懂。”
“那么,你打算走了吗?什么时候动身?”
“今天吧,有些要紧的事需要处理。”
要紧的事......难道......
轻衣晚静对于病人的来历向来不作追问,但——
“‘五断’这种药是甲虫王国的禁品,毒性很强,除了医疗机构以外不许私人储藏。不过我也知道‘五断’在一些黑市上流通,买卖的人其实很多。因而像你一样中了毒的人不在少数,所以我觉得,”她抬眼望向他的眼睛,“是不是可以将你的情况报案、帮助警局搜查这种非法交易?”
听到轻衣试探性的问话,铠甲元震淡淡地付与一笑,他听懂了医生的旁敲侧击也看明白了医生的心思,“我要去解决的正是这个问题。轻衣医生,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尽管直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种‘五断’不是用于治疗的‘五断’,是产自枯魂峡谷的真正用来害人的‘五断’。”
“枯魂峡谷?”轻衣也曾游走四方,到过国家边境,知道很多常人不清楚的情况。在她的认知中,枯魂峡谷正是一处恶人谷。“他们在月之湾?”
“而且还有一个庞大的据点——等等!”耳边簌簌的风声似乎对他低语了几句,使他的神色凝重起来,“糟了!”他随即翻过栏杆,一跃而下,“轻衣医生,请你带这些病人躲起来!我听到了他们哨声,很近了!”
果然,远山林子的冠层隐约有些晃荡,不规律的起伏惊起了常落在枝上的许呦(昆虫大陆上一种小型生物,身披茸毛,有膜状两翼,一足,能鸣叫,“许呦”即因其叫声而得名)。再朝那台骑刃王停放的地方看去却发现它早已不见了踪影。
天突然变了颜色,晦暗起来,狂风乱作,似乎即将有一铺暴雨落下。
轻衣晚静的心不禁收紧,她握紧了栏杆,俯身朝楼下看:“大家别慌,没什么事。一会儿可能要下雨,大家还是快进屋吧。”
“哼!开骑刃王的就没有一个好人!轻衣医生,你就不该救他,谁知道他会把什么招来?”
“这里要是没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以后住哪儿啊!”
“轻衣医生,那个人不会是要去把他的同伙带来吧?”
“轻衣医生,我们现在到底要怎么办呀?他不会是个强盗吧?”
“......”
这处老屋是轻衣晚静在月之湾办下的几个小型医疗救护站之一,用来救助一些无家可归者以及贫穷的伤病人员,建站的资金依托的是她多年来自己的积蓄以及父亲留给她的遗产,并没有向权家伸手。时至如今,“轻衣医生”的名声在月之湾的威望一如往昔般闪耀。
“大家冷静,”轻衣快步走下来安抚道,“请先回屋吧,不会有事的。我可以向大家保证,那个人没有问题!我们不会有任何危险!”话音刚落,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刚刚作了一个多么不切实际的、没有来由的“保证”,她跟那个人完全不熟,又为什么敢替他作保?但话到嘴边却就成了那样的一句。
“阿冬,”她对着那个久居在此的“管理员”一使眼色,“把——”
“轰!”
强烈的战刃碰撞声携着风暴遥遥地从远处冲击而来,带着几分血腥味扑到她的脸上。
“许——呦——许——呦——”一大团一大团黑灰色的许呦霎时间从林子里哗哗掠起,惊叫连连,前拥后挤地逃散开来。
“铠甲元震......”轻衣晚静握拳在胸,骇然地凝视远方,拧紧了的心脏在胸腔中怦怦跳动。
也许是月神保佑,轻衣晚静的保证没有破灭,回来的只有铠甲元震,也没有人陷入危险。
“这就是整个事情经过。”铠甲元震回答道,他手里的薄绢已经浸满了鲜血,“轻衣医生,很抱歉弄脏了你的手帕。”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五断”的 毒力,尽管这次已经不是第一次中毒、尽管他已经提前含了解毒片剂、尽管得到了医生的及时救护,但那深入骨髓的剧毒仍然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损害,要彻底祛毒、完全恢复至少也要花上个把月的时间。
轻衣晚静接过手帕,眼前浮现的却是他刚从骑刃王中出来倒地咳血的场面,“你当时是可以自己离开的吧?”
“可以是可以,但我走了,那伙人肯定会找你们的麻烦,他们之所以到这里也就是因为探子发现了我。我不能连累你们。”
“......”轻衣望着他,眼神十分复杂。“我不能连累你们”是一句很容易出口的话,但对于现实情境来说,真正能够做到的却也不多,谁不是大难临头保命快逃呢?三年前的爆炸案,祸首要害的那个人逃之夭夭,最后却连累了保护他的朋友,致使他朋友一家六口罹难。
“哼~”铠甲元震突然轻轻地哼笑一声,进而微微仰头凝视木结构的天花板,无奈而自嘲般地出声笑叹道:“还真被他说中了......哈哈哈哈......真是少有的狼狈啊......”
他竟不关心自己的处境,反倒以此为乐么?
“‘狼狈’也会开心吗?”轻衣晚静笑问道。
“毕竟,‘狼狈’也该是需要经历的一番体验。”
“哦?”轻衣似是听到了很有趣的一句话,“的确,如果把它看做一番体验的话倒也确实有它的有趣之处。”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说道:“你需要一些能够帮你的人。”
“没错。”
铠甲元震点头,他想到了赤焰鸣鹤,在甲虫王国,就像赤焰所说的——这下就得是铠甲元震仰仗他赤焰鸣鹤了!只不过,一年之期未到,鸣鹤和玲珑现在在哪里他也无从得知。
“我知道月之湾有谁可以帮你。”轻衣晚静做出了决定,“明天请你跟我走一趟吧。事关月之湾和甲虫王国,我也理当相助。”
经济兴盛的权家,庄园丰饶辽阔,屋宇金碧辉煌,其富裕一如既往。
“啊,轻衣小姐您回来了!”
正指导园艺工人清理草坪的权辛刚一转身便看到了石子路上的轻衣晚静,于是也就兴冲冲地疾步迈去,全然忘了自己作为副管家的身份,显露出几分少年人的天真姿态。
“还以为只有在大先生的宴会上才能再见到您呢,”他边走边说着,语调极其轻快,“您从哪里回来啊?路上累不累?我这就让人去给您收拾房间——诶,轻衣小姐,这位是?”直到到了轻衣跟前,这个伶俐的副管家才注意到她身后还有一人,于是止了步子,敛起神色,并为自己的失态而脸上发热。
“一个朋友,”轻衣笑着,朝铠甲元震看了一眼,“这就是我们的管家,权辛。”
“你好。”铠甲元震伸出手。
“您好。”权辛颇有些讪讪的,回握住他的手时用受教于他父亲的一贯拿来观察客人的眼神打量对方,但不知为何,这种习以为常的动作在今天做起来却有些困难,准确地说,那种感觉就像是心虚,他似乎不怎么敢看他,尤其是在碰到那人投来的慷慨而富于善意的眼神的时候。
“阿辛,大哥在吗?”轻衣问道。
“嗯,前天回来的。”权辛点头应道,“只是这次又跟大先生......轻衣小姐,希望这次您回来能好好劝劝他们——哦,您原来是有要事找少爷吗?哎,我竟然在这里耽误您的时间!”他懊恼地拍了下脑门,“请随我来。”
一楼的会客大厅开阔敞亮,布局精致却并不奢华,各色花草器物的摆放都十分讲究,的确是大家的做派。铠甲元震审视着四周,余光却不经意地瞥向轻衣晚静——这里是她的家,可她却又如此拘束,并且不常回来,或者说是她根本不愿意回来。
“哟,轻衣姐姐。”
一声熟悉的呼唤从一侧螺旋状盘旋而上的楼梯边传来。两位客人同时朝那边望去。
“轻衣姐姐怎么突然回来了?难道是你——”
权北斗满不着调的戏谑神情在见到那个人时突然凝固在了脸上,进而转变为战栗的惊诧,恐惧万分,就像见到了什么死而复生的幽灵,他的手脚僵住了,如冰一般的冷,一颗罪恶的心急促而狂躁地蹦跳着,几乎要冲出他的口去。
“......”
铠甲元震也看到了他,稍稍挑了一挑眼皮,缓缓起身,眸中掠过一道带着杀意的冷光。
时间定在了这一刻,定在了狩猎者与被狩猎者相遇的一刻。
“铠甲元震?”
惊喜的呼声打破了僵局。
“好么,铠甲元震,竟然是你!”权北极快步下了楼梯,朝他们走来,“钢之城里不告而别,这次你可得好好给我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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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许呦】设计稿
以后也会陆续给出昆虫大陆上某些生物的设计图哦。
这是一些人物关系,供大家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