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联赛(XX)
铺展而开的红毯,漫天飞舞的花瓣,隆鸣不断的礼炮声混杂着千万人的欢呼在整个紫宸山久久传荡。
高高耸峙的祭台上站立着王国的最高统治者,他手持权杖,傲然而立,原本涣散的眼神也在今日变得异常明亮而锐利,好似一只准备好随时俯冲捕食的兀鹰一般,显现着专属于统治者的智慧和威严;台下,所有人颔首施礼,低垂的眼眸透着谦卑,传递出他们内心最深处的对王国永恒的拥护,对统治者无限的忠诚。
喻千秋双手托着天冰潭水,一步步登上祭坛。此刻,她的心正如那天冰潭水般冰冷彻骨。高处不胜寒,她早已知道,但如今却才真正地领受。王之征的一幕幕场景在她眼前不断闪现,搅扰得她越来越难以分辨出现实与虚幻——台上与台下,国王和人民,究竟是谁在利用着谁?究竟是谁在蔑视着谁?国王真的爱着他的人民而他的人民也爱着他吗?
太多太多的华丽遮障掩蔽住了最苍白的真实,问题无法解答甚至无从开解......
喻千秋看见了她。
这次,她没有站在六族族长的位置上,而是站在了竹叶青的身边,共同侍立在祭台的中层。
喻千秋微微一皱眉,一阵惊疑顿时席上心头。祭礼之时,人群如流,再加上较早离席,因而当时喻千秋也只略略地注意过这位橙鸣族的族长,现在,她才将她彻底看清——浅绿色的铠甲,橙红色的纹饰,尽管身体单薄却也萧萧肃肃,形容清举。奇怪,这位橙鸣族族长怎地有些眼熟?尤其是那双神采奕奕、无时无刻不升腾起振奋的眼神,有力而坚定。
她绝对在哪里见过她,喻千秋如是想到。
“您好,殿下。”她含笑道,“恭喜您顺利完成了王之征。我是橙鸣族族长,橙鸣雅。”看出了喻千秋的迟疑,橙鸣雅主动送上解答,“很幸运,我能够亲眼见证属于您的这两个重要时刻。当然,如果我的身体争气的话,我希望自己还能见证第三个。”第三个,自然是喻千秋的登基。
橙鸣雅......她的声音、神态、动作,怎么都那么眼熟?这样风貌的人物,她只要见过就绝对不会忘记。
喻千秋的思绪一下子飘向了更遥远的一段场景:光线暗淡的议会大厅里,人头攒动,嘈杂万分,他们簇拥着的正是那台上演讲的绿铠女子,女子容光焕发,精神矍铄,演讲声声激越,慷慨激昂......那一幕,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就让喻千秋心生自愧不如之感。
是她吗?可她——是谁来着?
“橙鸣族长现在是王国的代总理,”竹叶青开口道,“国王给了半年的试任期,试任期过后,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橙鸣族长就是甲虫王国的新任总理了。”
“嗯,”喻千秋点点头,目光移向橙鸣雅,“总理可是个忙职,橙鸣族长,保重身体啊。”
她礼貌地笑了笑,轻声回道:“一切,为了王国。”
一切,为了王国......这是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说出来的话,可这话里又究竟藏了多少真心?
现在的喻千秋,怀疑一切,甚至怀疑自己。但她不该如此。因为甲虫王国的统治者,本身就该是最终极的信仰和真理!
“你做的很好,千秋。”国王仰头看着她,“我听说,这次的路上你遇到了很多阻碍,但是你能站在这里就说明了你具备继承的资格。无论,是否所有人都顺服于你,你都会是甲虫王国未来的国王。”他坚定地说出每一个字,仿佛早已看透了女儿的忧虑,“没有任何一个君主能得到所有人的支持与爱戴。安分者随他去,起事者力压之,可以通过简单谈判交换利益者就不要动武。现在,甲虫王国最需要的还是安定。”
“所有的甲虫王国公民!”老国王扯起沙哑的嗓音高呼道,“你们都看到了,甲虫王国的储君喻千秋已经顺利完成王之征,按照六族契约和王国宪法,‘若现任国王崩逝或退位,则王位由储君承嗣。’因此,我想甲虫王国的所有人都不会不同意喻千秋来继承甲虫王国的王位吧?”
“坚决拥护国王陛下的一切!”
“坚决拥护储君!”
人民的宣告如潮涌、如浪奔。
“我,甲虫王国国王,明喻鸿畴,”老国王举起权杖,“将遵守我曾经立下的誓言,为甲虫王国献出我的一切,直到灯枯油尽!”
随着那瓶天冰潭水洒进那方清池,喻千秋的未来也已确定——她同样将为王国献上她的一切,直到死亡......
“哎呀呀,真是了不得呢!”丝丝调笑地说道,歪头望向青飘飘,从桌沿垂下来的双腿打秋千似的晃动着,“我们飘飘现在都是女伯爵大人了!伯爵大人~”
“什么大人,只是个空头爵位而已啦,丝丝!”飘飘翻阅着手里的几张报纸,笑道,“哦不,应该是丝丝骑士。”她忽的抬头对上丝丝弯起来的双眸。
“丝丝骑士......”丝丝撇撇嘴,“哼,只给人家一个骑士,明明人家也出了好大力气的嘛!差点死掉耶!”说到‘死’这个字时,她特地加强了重音,寡瘦的瓜子脸上洋溢着奇异地兴奋。
“那你可以向公主‘上诉’啊,说她奖赏不公,应该也得给丝丝一个伯爵的头衔,”飘飘柳眉一扬,“我看公主她还是很喜欢你的呀,说不准到时候直接就是丝丝公爵了。”
“才不呢,”丝丝一甩头,“丝丝最讨厌这些麻烦的事情了。但——”她跳将下来扑到青飘飘身边,“但是丝丝可以为飘飘勉强做一些麻烦的事情,比如陪飘飘一起去圣域~”
“承认吧丝丝,你那是为了自己去玩儿。”突然,阿晶抱着几本书从书阁走了出来。
“一半一半嘛,有什么要紧,”她抱住飘飘的一条手臂,枕在她的肩上,“反正都可以陪着飘飘——是吧,飘飘~”
“嗯,”青飘飘大幅度地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反倒是阿晶,一点都不理解我,”丝丝又开始了对阿晶的吐槽,“十几年如一日,理智的思想家、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还有吗?来个新鲜点的词听听。”阿晶放下那几本厚厚的书,拿起桌上的电脑,“飘飘,你觉不觉得整个‘王之征’透着一股奇怪的气息?”她坐在飘飘的另一边,把电脑展示给飘飘看,“这场王之征实在是太不顺利了,在以往历史上也很少见。而且在雅拉贡山底的时候,我被引到深林里面之后没多久就找不到那些人了。丝丝也差不多,在她逃出怪石堆以后也没有看见附近那些人。”她稍作停顿,眉头微皱,“这一切都好像是被故意设计出来的。”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阿晶你觉得正常的吗?”丝丝说道,“还记得以前在灵山的时候,一块石头你都能看半天,最后搞出一个‘那块石头绝对不是灵山石的结论’——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跟丝丝理论完全没有必要,但阿晶对所有人抛出来的问题都有一种无法回避的想要回答并且与之争辩的强烈情绪,“那块石头至少是蜚廉纪中新世形成的石头,而灵山的前身是在6500万年前才开始形成,此前一直是大片海洋,所以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那块大石头是怎么到山顶的吗?它——”
“够了我亲爱的阿晶,”丝丝急忙打断她的话,“丝丝不想学习、不想听课!”
“哈哈哈哈......”飘飘突然大笑起来,“我真的很好奇这么多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我也很好奇飘飘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阿晶一扭脸正对向青飘飘的眼睛,“是有多孤独才会去数院子里那棵欧石楠的花?‘天甲47年,大约两千三百朵’,‘天甲48年,大约两千四百朵’,‘天甲49年,应该是两千一百朵’,‘天甲50年,今年不好,只有一千八百朵,整个树看上去病怏怏的’......”她停住了,只静静地望着飘飘。
“......”飘飘垂眸,轻叹一声,继而抿嘴一笑,“你在书阁里翻到了那些笔记啊?哈哈,我当然得数一数了,毕竟这棵树可是我跟爸爸一起栽下去的,”她抬起头来,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着那棵葱茏的欧石楠,“怎么能不好好记住呢?”
“嗯——有的时候,”丝丝张看眼睛瞧了瞧飘飘,“我还挺希望飘飘跟阿晶换一换的。”
“换什么?”两人齐声问道,不明所以。
“性格换一换,”丝丝解释道,“如果飘飘是阿晶这种完全不在意孤独不孤独的、整天沉醉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她看着阿晶,想要换个词,“呃,无我无人的哲学家,肯定会过的特别愉快。”
“‘无我无人的哲学家’,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损我一句,”阿晶扶额道,“这等水平我可还差得远。”
“嘿嘿,这不就是个新词吗?”丝丝笑道,“阿晶你可要坚持冲击我们昆虫大陆的哲学高峰啊,我一定支持你。别人我都不带看的!——你说呢,飘飘?”
“听到了吗,你可不能辜负丝丝的期待呀,阿晶。”飘飘继续说道,“羡慕阿晶永远都那么镇定自若。”两条细长的触角轻颤,她笑着向后靠在了沙发上,“虽然有时候理智到让人感到冷漠,但实在很可靠啊,嗯......比铜角王还要可靠。在阿晶身边,我总是很有安全感。”
“有安全感是因为在我们面前,你可以放得很开,”阿晶伸手按在了飘飘头上,“可以很真实。”三年来的相处,阿晶对飘飘看得很透彻,“可以不用伪装。”
“......呵呵呵......”飘飘盯着她的脸庞,葡紫色的眸子笼上了一层水雾,陷入某种迷离,“知我者,阿晶也。”
一直以来,青飘飘都很孤独,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孤独。她的身边有很多人,但她却依旧寂寞。寂寞的人,才欣赏寂寞的花,才会陪它一同凋零。
青飘飘从不软弱,也并非骄横,只是偶尔为了博取些难得的注意和关怀,才要故意地带上一点娇蛮、染上几分怯懦,任性着、撒娇着,呈现出别人期待中的“大小姐”的样子。有时,这样的伪装竟也成了一种别样的乐趣。她演着、笑着、玩着,半真半假,游走在自创的情境里。
然而情境结束,一切才更觉空虚。
那个表演出来的大小姐,反倒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她。
“自从灵山回来以后,我发觉一切都变好了,比以前好了很多......”飘飘低声说道,柔和的声音仿佛一道拂面而过的春风,卷带着无比的清新,“以前因为爸爸很忙,我又希望他能陪我,所以经常闹腾,给他添了些小麻烦,他也一直把我当做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宠着我,什么事也都不跟我计较......可实际上,我希望他能把自己的工作跟我讲讲,希望爸爸能够知道我可以帮他一起分担......后来,我竟然因为那些只言片语对他产生了不可饶恕的怀疑,我很担心、很矛盾......他应该告诉我的,那些东西我早就能够理解了......但爸爸,总也不说......”
“不过现在,爸爸终于明白了他的女儿长大了,并且足以胜任他交代的任何事,”飘飘的声调高亢起来,“我懂得他的良苦用心、殚精竭虑,我可以帮到他,我可以跟他一起守护整个王国!”
“还有师哥......一瞬间,好像得到了什么点拨似的,”飘飘莞尔,“而我,也才真的理解了为什么他会把骑刃王视为他存在的意义......尽管从小一起长大,可以前,我们从未了解彼此。”
“就是说嘛,什么事都该说开才好啊。”丝丝笑道,“干嘛要那么麻烦地憋在心里呀!”她忽然跳起来,拉起青飘飘,“你要是真喜欢数花的话,下次丝丝陪你一起数啊!啊,当然还得带上阿晶啦。”
“哈哈哈哈......还是跟我去攀岩吧,”飘飘摇摇头,“钢之城的千仞壁,不带保护装备的那种,敢吗?”
“切,这有什么不敢的?”丝丝双手抱胸,昂起头来,“徒手爬山我可是行家!”
“啧——”
“怎么了阿晶?”两人凑上前去。
“我刚才查看了一下这位代总理的信息,”阿晶回答,“橙鸣族第一百三十一代族长橙鸣雅,原第一百三十代族长橙鸣烁幺女,天生奇病,自小就被寄养在乡下休养,十八年前被接回本家由明渊医师医治,十三年前在最后一次疗程结束之前病情突然转重,卧床数月,醒后精神恍惚,身体愈加孱弱,因此多年来未曾参与政事,只静心养病,族内事务由其大管事橙鸣竣负责......”
“奇怪啊真奇怪!”
“你奇怪什么,丝丝?”阿晶仰脸问道。
“这不是你接下来的话吗,我先替你说了呀。”丝丝眨巴着眼睛,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
“我之前也没有见过她。”飘飘道,“这些天网上关于代总理的话题可是顶级的热度。你看这一篇,”她弯腰指指屏幕,“这篇说橙鸣雅并非从未从政,在十八年前她从乡下回到钢之城不久就以另外的身份进了内阁,还说这是前族长橙鸣烁专门为了历练这个接班人......哦,还有这条,说橙鸣雅曾经所用的身份叫做羊雅,是红日党当年的副主席,十三年前不知原因突然离职......”
“更离谱的还有这篇,说羊雅在任职期间包养过一个情人,”阿晶念道,“而这个情人是谁呢——呀,找不到了!”她用触控笔上下拨动着,“这个情人是谁呢......被删了?”
“是谁是谁?”丝丝急切道。
“前圣兽队的成员,钢铁龙。”阿晶回答,“真的被删了......”
“前圣兽队?”青飘飘心头一紧。
“这条肯定是假的吧,前圣兽队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会被包养?”丝丝伸出手指点点下巴,“不该吃软饭啊。诶,羊雅真是橙鸣雅?”
“羊雅是不是橙鸣雅不知道,但是‘强者吃软饭’这件事当然有可能,而且到底是不是吃软饭也得再思考,”阿晶辩驳道,“甲虫王国的第三十六任国王,第四位女王明喻旸丹的身边可是强者云集,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她的情人,受她封赏,所以你说那些将军啊大臣啊的究竟是不是吃软饭?”
“哼,我——不跟你争了!”丝丝赌气地一哼。
“关于橙鸣雅还有羊雅,类似的文章可不少,比官方给出的那区区几百字丰富得多,”阿晶继续道,“有一些还涉及到了圣兽队、魔鬼队......真是太有意思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我一定会搞清楚的。”她继续翻看了几眼,目光转而移向飘飘,“圣兽队逼杀纹柒大公,又密谋造反一事我还是觉得疑点重重,尤其不明白到底是谁趁乱杀的他们,死因很奇怪,我想可能不止一家,更可能是几家的合谋。”
“虽然有疑点,但无论是逼杀还是造反都有据可循。即使圣兽队没有接受调查审判,这些罪名也肯定不是空穴来风。”青飘飘说道,“这件事是我爸爸负责的,我相信他的判断。”
“嗯......”阿晶点点头,似乎若有所思,她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反而问道:“今年要去圣域吗?”
“去圣域玩儿吗?”丝丝兴奋地盯着飘飘。
“本来跟师哥约定好了等王之征结束就去圣域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青飘飘笑道,“那么多人都想着到圣域去,哼,那我就偏不去。”
“骑刃王车手的朝圣之地,真的不去?”阿晶歪头问道,“没准还会有其他收获呢。——哦,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有更好的计划?”
“可我想去玩儿,飘飘~”丝丝撒娇道。
“有更好玩儿的地方,丝丝,”青飘飘的双眸亮了起来,“带你去‘堕天使城’玩好不好?”
“‘堕天使城’?”这个地方阿晶也从没有听过。
“钢之城军区的一处,那边都是爸爸特别培养的超级骑刃王高手,,”飘飘解释道,“魔鬼队和亚列队都是其中之一。”
“堕天使城......堕天使......阿撒兹勒、亚列、安士白、桑杨沙、卡麦尔、沙利叶、萨麦尔、拉哈伯,是这些名字吧?”阿晶问道。
“不愧是阿晶,移动的百科全书!”飘飘赞叹道,“一点不错。每支队伍三到四人不等,而且另有后备人选。爸爸说如果我们想找陪练就可以到那里去。”
“唔——”阿晶抬手抵住太阳穴,“亚列队、魔鬼队,都是很恐怖的力量啊......堕天使城会是个有意思的地方......骑刃王学院的大部分确实不够打。”
“去去去,丝丝要打八个!”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飘飘爽朗地一挥手,“下一个目的地——定位,堕天使城。”即使不去圣域,她也照样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