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联赛（XIX）
灿烂的阳光透过参差的乌桕树冠投射到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光影驯顺地随着那不时轻拂而过的微风颤颤摆动，与枝叶翻转、拍打的簌簌沙沙相呼相和。仲秋时节，最是百菊傲霜争艳之际，园里各色各样的菊花竞相开放，绚丽多姿。灰石假山上冲下来一股清流，落在下方清澈的水潭里，水面上氤氲着一层雾气，还有几堆绿萍悠悠浮动。整个园子安静极了，并没有什么看守。
此刻，那树荫最深沉的地方徐徐走来两个人，他们银灰色的铠甲微微闪着青色的光芒，光线打在他们脸上，显露出些许细密的沟壑。
“近来，我心里很不踏实，总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铠甲元昊的语气是他少有的低沉，“那台‘逐日’的骑刃王，你觉不觉得很像——银虎骑？”刀眉一拧，他越想越觉得像。
“可他已经死了很久了，大哥，”铠甲元明劝解道，“而且竹叶青说，他们确认他的儿子也死了。”
“死了......可到底只找到些骑刃王的零星碎片，”铠甲元昊叹道，双手背后，目光移向天边，“连半片尸体的残骸都没有！哼，竹叶青......”他一直清楚竹叶青绝不是个会永远效忠于他的人、不可能永远做他手里的一柄工具。竹叶青，是剧毒，指不定哪天就反咬他一口，胡不成就是个例子——那个混蛋究竟什么时候勾搭上了竹叶青？！
平心而论，竹叶青跟他很像，甚至可以说是一类人，但可惜，他却永远都瞧不上竹叶青，瞧不上他的奴颜媚骨、那曾经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没错，他骨子里就是下贱的，再怎么阴险狡诈、野心勃勃、甚至是大权在握，他也还是下贱的！卑贱的奴才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王。
所以，他始终提防着竹叶青却也始终坚信他干不成什么大事。竹叶青从一个低级文书到甲虫王国红日党主席再到总理大臣再到如今，那不都是他拿钱砸出来的？那时，竹叶青每年都要向他要几十万的资助，几十万呐！如果不是用这些钱去打点关系、如果不是天天追在那些高级官员屁股后面献媚讨好，他怎么可能晋升得那么快？！
所以，竹叶青么，也不过是个只会用钱了事的蠢货！他有什么威胁？他有什么仗势？他有什么凭借？自己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收了一个胡不成又怎样，也不过是个蠢货，两个蠢货、两个本质上的窝囊废，能掀起多大风浪？自己的一支军队恐怕就能直攻王城了吧？
“哼！”铠甲元昊扬起嘴角，冷笑一声，“元明，你就说那台骑刃王像不像吧。”
铠甲元明顿了几秒才缓缓点头，道：“像。而且，他也能用风云气浪。圣域里模仿风云气浪的人不在少数，但大多存其形而不存其实，甚至有些劣质模仿连最基本的‘凝风’都做不到——但那个人，堪称高仿，几乎形神俱备。啊，当然，威力还远不如那时的铠甲元震。”
“由密陵庄和清林部共同支持的人......能是什么人？”铠甲元昊思索道，“我所能想到的，只有铠甲元震。”
“但也绝不可能是铠甲元震。”铠甲元明接话道，“清林部和密陵庄作为全圣域最野的两个部落，又相距那么近，几百年来因为各种矛盾冲突，彼此频频交战，就算是总宗派人调停也无济于事。可直到铠甲成业把铠甲元震派了过去，那一切，才突然变了样子。——可无论怎样，无论这个逐日的是谁，他都不可能是铠甲元震，既不可能是铠甲元震那大哥自然也就无需担心。”
“呵呵呵......”铠甲元昊撇撇嘴，摇了摇头，“元明，你说现在的我还比他差吗？为什么密陵庄和清林部不顺服于我呢？两部不再争斗，是因为‘他们的都是他的’，土地、矿产、林木资源等等一切，都是他的，所以就没必要再争。甚至，因为铠甲元震的存在，两部还统一了信仰，供神一样供着他，对他唯命是从，唯他马首是瞻。可为什么呢，他到底做了什么？”
“这个，恐怕除了他本人，也就两部的酋长清楚吧。”铠甲元明答道，“很可惜，那次我没有去，不能解答大哥的疑问。”
“哼，”铠甲元昊不屑地哼了一声，举步迈上石桥的台阶，“弱者臣服于强者，这是永恒不变的法则。”他站定，俯身望向桥下，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他的面容，“圣域的十杰之首，天之骄子，完美无瑕......”铠甲元昊呢喃着，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这些不过是大家看得起我，给我面子而已，未免言过其实，过分赞誉了......世上不存在完美的人，甚至不存在能够永远立在峰顶的人。一切瞬息万变，而我也只是沧海一粟......”
“可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大哥你呀。”铠甲元明出言道，“就像狼群的狼王之争，留下来的才是胜利者，事实上的狼王。”
铠甲元昊没有答话，他的脸上掠过一抹阴狠的冷笑。
“对于竹叶青之后访问的事情，大哥你怎么看？”铠甲元明问道，“在外交院传来消息之前，他联系过你吗？”
“嗯，他说过他会在三年预建交期里来圣域当面见我。不过，我原以为他会在正式建交之时过来，倒是没有想到他会选在这个时候。”铠甲元昊点头道。
“大概是因为百里烬到栓钉边的那趟吧，”铠甲元明思考道，“他想变被动为主动，把胡不成相关都撇干净，毕竟如果真有问题，百里烬是不会同意正式建交的。”
“呵，我也想听听他怎么解释。尤其是他跟栓钉边的关系，我等着他来告诉我。”铠甲元昊道，“几乎独占了整个甲虫王国，还想来圣域割一块么？胃口太大那就把他的胃切一半下去！他的斤两我可太清楚了。”
“是啊，他的把柄甚至是他的命都在大哥手里，能怎么样呢，”铠甲元明笑道，“他的一切都是大哥一手促成，他的所得也早晚都是大哥你的。”
“哈哈哈——咳咳咳咳咳......”还没笑上两声，铠甲元昊便突然胸口一阵刺痛，猛烈地咳嗽起来，“呃......”紧接着剧烈的头痛令他禁不住打起颤来，身体愈发沉重几乎要栽倒下去。
“大哥、大哥！”铠甲元明扶住他，“那个药没有用吗，怎么这病还没好？”
“呃......嘶......没事，”铠甲元昊一手扶额，艰难地说道，“药还是有用的，只是近来病发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这究竟是什么病呢，连明渊的医生都无法诊断出来。”诊断显示，铠甲元昊的身体一切正常，“大哥，那个医生，你查过他吗？万一......”
“这个医生是从明渊找来的蜂族的人，应该没问题。”铠甲元昊回答，“况且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医生配药，更不该出什么纰漏。——只可惜，无论哪个医生都不能彻底根治这个病。”
“唉！”铠甲元明长叹一声，“多年来操劳过度，大哥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当然！”铠甲元昊一握拳，眼露凶光，“圣域还没有统一，我也还没有听到他们的那句‘陛下’呢。”
“......”铠甲元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不语。
统一圣域是一回事，在圣域称王是另一回事。即使可以统一，也不意味着可以称王。一片从来没有过“国王陛下”的土地，它哺育出来的群体也从来没有“国王文化”。
“明天就是七宗联赛最后的越野赛了吧。”铠甲元昊道。
“对，”铠甲元明一点头，“从翼之都北郊平野出发经过莽原山、碎锦丛林、大洼口、澜河水库、绕过桑榆岭再拐上十八盘变向往东南，走悬臂山的玻璃栈道下山，从云台城内穿过，再过南郊平野进翼之都，终点设在中心广场。——中心广场已经修好了。”
“难怪郎署黄说这次他要借助密陵庄和清林部的手除掉赤焰七星。”他突然明白了郎署黄发给他的那篇云里雾里的电报。
“哦？”铠甲元明眉头轻皱，“郎署黄？大哥先前不是把事情交给竹叶青去做了吗？”
“哼，竹叶青？”铠甲元昊摇摇头，“我可越来越难相信他了。这么多年，我连甲虫王国那块地源之力的影儿都没见着！这次，加上‘白细胞’，三手准备才更保险。”铠甲元昊回答，“不止是赤焰七星，还有那个苗纹纹......不管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地源之力，不管那个苗纹纹究竟是不是试验品，都还是趁早杀了让人省心。”
“那郎署黄打算怎么做？”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么，也算是个聪明人，诱捕猎物挺有一套——先给猎物一定的打击，让他自然地心生疑惑，神经紧张；稍缓后再给其一重击，彻底搅乱他的心绪；再缓，用舆论影响他的判断、控制他的心理......最后嘛，就是‘瓮已备好，亟待捉鳖’。”
本来对于郎署黄此人，铠甲元昊只打算稍微利用一下，但现在，他倒是考虑重用之了。
“大哥对这个郎署黄还挺看重啊，这么说来，你真的要帮他成为鸿门帮的帮主？洪大锤可是个难缠的家伙。”铠甲元明说道。
“那得看他这回办得好不好了。至于鸿门帮帮主，呵呵呵，我可不敢保证他有那本事！”铠甲元昊双手叉腰，仰起头来扭了扭脖子，他的头痛终于好了些，“他如果能打败洪大锤，我自然就是他的支持者，他如果不能——那他也就只能是只郎署黄。圣域，永远都是凭实力说话的。”
“哈哈哈哈......果然还是大哥更高一层......”铠甲元明大笑起来，目光突然落在跑过来的侍者身上，“大哥。”他朝侍者的方向一努嘴。
“什么事？”铠甲元昊望向侍者，高声道。
“雪影宗主来访。”
“雪无量？”铠甲元昊跟雪无量、炼铁轶曾是同一车队，彼此走得很近，但就铠甲元明的观察来看，雪无量此人心思实在复杂，八面玲珑，他会是个好的谋士但却不一定会是个好的盟友，“大哥，对雪无量，你还是要多留心的。”
“嗯，没事，我心里有数。”铠甲元昊似乎并不在意，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七宗联赛的收尾就继续辛苦你了，一定也要收得漂亮。”话罢，他便随侍者离去了。
“唉！”铠甲元明长叹一声，怅然地望向天空，静默着立在那座石桥之上。细细回想着多年来走过的每一步路，他们走到了现在，可他还是不能明确地看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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