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联赛（VII）
皎洁的月光越过明净的玻璃照射到那一方宽大的红木桌上，将摆在桌上的笔筒、书本的影子拉长。柔和的光束里，极其细碎的灰尘正在悠悠飘荡。空阔的室内寂静无声，衬得那坐在桌前的威严男人更如雕塑一般，只有交错的光影打在他身上，缓缓流转。
竹叶青目不转睛地盯着光洁的桌面，两肘撑在扶手上，双手合十随意地放在胸前。安静而寂寥的黑夜似乎更能令他的心魂回归至最纯粹的探寻宇宙时空的冥想，让他徜徉在自我省视的思考中。
老国王的身体愈来愈差，精神萎靡，医生估计至多还有两三年的活头；新立下的储君虽然明面上众望所归，但其实在民间并没有什么根基，六贵族中也仅有喻氏一族支持者，且因长期离开甲虫王国对甲虫王国国事并不熟悉，处理政务十分生疏，波折不断；六族子弟大多贪图享乐、不思进取，贵族声望式微，各求自保；国内骑刃王车手的两派对立和等级分化早已惹得人们怨声载道，民间更是有不少车手自发聚集，形成组织，抱团取暖......
他们，谁也离不开他。
他，才是如今甲虫王国的定海神针。
“进。”
竹叶青抬了抬眼皮，低声道。
“储君一行人已至风梅峡地区，除在雨花台与星之谷交界处遭遇一场群众示威，未曾发生其他意外。万家炭的收集正常进行，民众基本配合，已经点燃三大州的凝心火，目前来看，储君将顺利完成‘王之征’。”春详细地禀告道，“风梅峡、游云岭以及雅拉贡山脚的埋伏已备好，届时可正常行动。”
“嗯，”竹叶青点头，“做得最好像那么一回事，亚列队会配合他们的。”
“是，属下明白，”春微微颔首，“这次，大小姐她一定会成为甲虫王国储君的救命恩人、甲虫王国永久流芳的英雄勇士。”
竹叶青冷笑一声，“哼~只有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才会以为自己备受爱戴......甲虫王国太大了，人也太多了......不是么？”他的嘴角扬起一弯嘲讽似的弧度，“但不管下头的满意还是不满意、认可还是不认可，喻千秋，都得坐上这个王座。——有些东西，记得及时打扫干净。”
“属下明白。”春抱拳行礼，“此外，圣域那边也已布置好，此一举，必能进一步挑起天穹门和龙息宗之间的矛盾。”
“......记住，别让他们死得太早，”竹叶青吩咐道，“有了这几只小虫子，圣域会更快地达到我们想要的状态。”
“那么，关于百里烬来访一事，您作何打算？”春继续问道，“据安士白的报告来看，百里烬此来大概是会跟您谈到‘栓钉边’的，当时虽然搪塞过去，但不能完全排除他对地源之力的情况不起疑心，还有就是胡不成，如果百里烬要带回胡不成，您打算怎么处理？”
“胡不成......留着他，不过是因为他跟枯魂峡谷‘白派’有些牵扯，可以帮我们搞到一些枯魂峡谷的情况罢了，”竹叶青抬手摩挲着下巴，眼睛望向窗外，“这个人，那才是地地道道的墙头草，”他笑了笑，“所以，他要么在我这里，要么就到地狱里去吧。”
“是。胡不成，确实也活得够久了。枯魂峡谷‘白派’里几个有威望的人跟我们也建立了比较稳定的联系，我们也用不着他了。”
“至于百里烬，作为当前圣域主宗的宗主，那得请我们的国王或者储君接待啊，”竹叶青继续说道，“我怎么敢招待这位呢......联系一下他们的外交院，我要在12月出访圣域。三域联通，本就是甲虫王国挑头，第一次互访，那也得是我们才行。——呵，圣域，从那次回来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年了吧......也该再去看看了。”
“好的，属下会准备妥当的。”
“嗯，去吧。”竹叶青一摆手。
望着春远去的背影，竹叶青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叫住了他。
“春，你们跟我多久了？”
闻声，春站定，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端坐在上面正对着他的竹叶青，那张添了几道褶皱的脸一半照着清冷的月辉，格外白亮，一半没入沉郁的黑暗，格外死寂。
“二十一年。”他走出阴影，站在光下，“从您带我们离开凯撒帝国到现在已经二十一年了。”
“啊——二十一年，”竹叶青颇为感慨，“春，你知道魔王跟了我多久吗？”
“毛算的话，是三十年，”春回答。
“那么，你觉得自己有多了解我呢？”
“哼~”春轻笑一声，“从青冥到竹叶青、从圣域到甲虫王国、从一个小小的文书到红日党领袖再到总理大臣、最后——到了现在，甲虫王国实际的至高者，”竹叶青在试探他，他知道，“您的一切，我都了解。”这句话，就足以让竹叶青杀他百次，“比魔王更了解......”
竹叶青遥遥地盯着他，不语，一双深沉的眼眸在月光下轻微地闪着寒光。
“但是，我比魔王更清楚自己的角色，”春继续说道，一手抚上胸口，“棋盘上的棋子，战场上的狂刀——是您成就大业的工具！”
“您曾说，您要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让所有人平等生存的美好世界，您说，创造这样的一个世界免不了流血牺牲、免不了生死离别，它注定坎坷、注定崎岖、注定痛苦万分，您说，只有把灵魂交托给魔鬼的人才敢、才能、才会去创造这样的一个世界——因为只有足够的残忍、冷酷、无情，才不惧千夫指、万人弃！才能撕毁这个世界虚伪的面皮！”
“大人，我的竹叶青大人，”春张开双臂，笑着，“自我握住您的手的那一刻，我就做好了为您献上我之一切的准备。这条命，是您的，这颗心，也是您的！它在所有人面前高傲，却只在您的面前卑贱！呵，我不是魔王，从来不是......因为我知道——您没有‘心’，更不会对任何人‘有心’！”
“大人，”他慷慨凛然，“我期待您说的那个世界。但是，我更期待的是您能达成所愿。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您的目的是否依旧如初，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实现您的所思所愿！”
“......”竹叶青静静地注视着他，冷峻的面容上不挂一丝色彩，面对春热切到疯狂的剖白，他似乎毫无感觉、毫不动容。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那个世界，终究会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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