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棋局,杀气隐现,白子黑子势均力敌,双方的心计不相上下。然而,此时的七星却已经跌进走神的境地,伸入棋盒里的手久久没有拿出来,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棋盘。他的眼前不停地闪过各种画面——山茶村的生活、爷爷的训教、黑灼石山、魔鬼队、星汉沙漠里的追击、枯魂峡谷和胡不成、权天璇的审判与处刑......这些,打乱了他的思绪,也彻底搅扰了这盘棋局。
“七星,七星?”
云主席一声高一声低地呼唤道,不无纳闷地望向正在发呆的赤焰七星。
“......”听到呼唤,七星慢慢地把视线向上移去。他明明面无表情却又显得十分严肃,好像还陷在回忆里没有出来,“您——叫我?”,那不知所然的迷惘挂在他的脸上。
云一舟笑了笑,端起手边的茶碗微抿了一口,“该你走了。”
“该我走了?哦,好。”七星一愣,随即起身就要离开,“哗啦!”,棋盒被他尚未抽出来的手一带便翻倒在桌,里面的棋子洒在了地上。“呃!”这一下,才彻底把七星拉了回来。“实在对不起,云主席,”他连忙半蹲下来捡拾着棋子,“我刚才走神了。”
“哈哈哈......”
云一舟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大笑起来,“那么,你走神是‘走’去了哪儿?”
“......”七星直起身子,把捧在手里的棋子全部倾倒在棋盒里,“只是想到了很多以前还有现在的事情。”他重新盘腿坐好,正视着云一舟,“这些事情让我又想到了很多。”
“很多什么呢?”
“比如,”七星缓缓开口,双手撑在膝上,“为什么我们的生活是这样的,为什么我们在毫不知情、毫无选择的情况下就活在了这样的生活里,并且觉得理所当然?
“以前,在山茶村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也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我们好像生活得很好,其他人,不同地区的人过得也都很好。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现在竟会觉得我们一直生活在一种虚幻的平静和繁荣之中?
“这种幸福、平静和繁荣,像泡沫一样,可以在一瞬之间消失,当然,它们也可以在一瞬之间产生。人们本该受到国家的保护和庇佑,但事实绝非如此,它可以随时放弃任何人,而人们也确实接受这种情况,他们认同这种做法甚至会帮助它来实行这种做法。
“法律要求人们行事符合规范,但法律本身就真的规范吗?那些人,不就是利用法律来冠冕堂皇地任意妄为么?他们,甚至可以随意地操纵、更改法律,好让自己的行为显得毫无差错。法律不过是他们粉饰自己王国的墨粉。这有什么意思?
“竹叶青是这样,七宗也是这样......真相就一定是事实吗?难道所有人都相信的真相就是事实了吗?凭什么,他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别人?又凭什么,少数人的呼喊就不被认同?!当年的圣兽队、现在的权天璇,只要被贴上一个合理的罪名,就可以死的理所当然。
“无论是甲虫王国还是圣域,都惧怕枯魂峡谷,可据我所知,那里的人不都是它们一手养成的吗?枯魂峡谷,不就是它们一起培育成的吗?那里的人——虽然我没有去过——又是否真的有那些罪名?他们的‘真相’就是‘事实’吗?甲虫王国、圣域,又有什么理由厌恨、害怕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开始就阻止他们的产生?
“骑刃王,那么多人热爱的骑刃王,其实也只是那些人获利的手段,成了暴力、血腥的代名词,跟金钱和罪孽粘连。人们争的到底是名次还是名次背后的权力,享受的到底是比赛本身还是残虐的杀戮?如果没有骑刃王,是不是又会有其他的替代?
“......而我,又到底在说些什么......”七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两条柔软的触角弯下来,他轻咬下唇,目光投向云一舟,“一些毫无逻辑的话......”,他温和地笑了笑,“您不用在意。”
“毫无逻辑的话,是因为我们这个毫无逻辑的、实际上混乱不堪的世界,”云一舟平静地说道,“那么,你想改变它吗?——一个真实而非虚幻的建立在磐石之上的幸福世界,公义、安稳、干净......”他抬头望向窗外,盯着那簌簌摇动的黑杨,“那是多少人向往的世界呀。”
“改变......”七星低头看着棋局,“各安其位,已成定局。”
“哗啦!”
瞬间,棋桌倾倒,棋子纷飞,那一颗颗棋子在阳光的映照下如水晶般闪亮。
“那就——毁局重开!”
七星怔怔地盯着眼前目光如炬的老人,顿时感到心里的某种情绪在翻腾,“毁局重开......”这番场景便如赤焰鸣鹤当年一般——
“师傅,既然我不能力挽狂澜,那就只好毁局重开了!”少年笑道,灿烂的霞光倾泻在他的红铠之上,为他披戴好一袭金色战袍,“哎呀,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哈哈哈......”他弯腰捡拾着地上的棋子,既无恼意也无愧色,“您不是说了么?随便给出个办法,那么,这就是我的答案!”
七星微微颔首,“可是,这些跌落的棋子还能再用,”他捏起地上的一颗棋,“死去的人,可不能复活。”
“任何重置都是痛苦的,”云一舟说道,“但如果一时的痛苦能换来长久的幸福,也未尝不值得一试。”
“如果,失败了呢?那就是全部的毁灭。”
“‘毁灭’不一定比现在更可怕,”云一舟和缓地答道,“毁灭之后,必有新生,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规律。——并且你要明白,我们毁局重开,为的就是成功。”
“难道骑刃王联盟就是为了‘毁灭’而设立的?”七星直截了当地问道,“您,一定要跟七宗对立甚至是在圣域掀开腥风血雨吗?”
“......”云一舟摇摇头,“骑刃王联盟不是、鸿门帮不是,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组织、团体或是队伍,我们都不是,”他用欣赏般的眼神看着七星,“至少当初不是。——你应该明白,在人们被一个团体驱逐之时,他会有多么无助,他会多需要一个强大的‘家’来接纳他、收容他、支撑他,”他的眼神显得很是慈爱,“但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我肯定会挺着这把老骨头去掀起那场‘腥风血雨’!”
“云主席,”七星真挚地望向他,“您是想带我一起对吗?”他指的是云一舟与他三年后的约定,“这是我父亲选的路,对吗?——但是我,不想这么做,”他轻缓地站起来,“我不想掀起什么腥风血雨,更不想让我的朋友陷入腥风血雨。我不想理会那些事情,一点儿也不想。”他攥紧了拳头,“我没有那么宏大的目标也不想改变这个世界。事实上,我恐怕无能为力。”
“真的吗?”云一舟语调平静地问道,“我突然有点儿失望了……比起你父亲,你很软弱。”
“可能吧。”七星不起波澜,“但他——或许正是因为他,因为他的疯狂想法、疯狂的作为,才使得整个圣兽队覆灭,也送了自己的性命。”虽然他的心中还未曾勾画完全父亲的脸谱,但他能感觉到,当年的毁灭式结局跟赤焰鸣鹤本人也脱不了干系。
“你怕死?”
“不,我不怕死。但是,我不想再有任何人因我而死,”七星严肃道,“我再不能给任何人带去任何痛苦了。”
“哦,这样啊......”
“好了,我该回总宗了,”望着眼神迷离的云一舟,七星鞠了一躬,“云主席,再见。”
“......再见,”老人直直地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拖着苍老的声音吐出这两个字来,“但是,这岂能是你说避开就能避开的呢,这不过是你现在的想法,命运是躲不过的,”他长叹一声,目光移向棋盘,“没有龙战骑的战场,又该是多么黯淡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