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的大雪将灵山山顶铺成一片耀眼的白，而山下的沟坳里却依旧怀抱着一簇簇翠绿的松柏杉林。整个山、连着那些活泼的小动物都沉沉地睡去了。四周，寂静得连雪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山顶之上，古朴典雅的中式庭院威严伫立，琉璃瓦铺就的歇山顶上也堆积了厚厚的雪层，时不时有雪从房顶滑落、砸在石板地上。两尺来高的青瓦烟囱里升腾出一缕灰色的烟。房内的暖室里，正中央立着一个大火炉，火炉的顶面上是一张红色的玻璃案板，案板中央是一个圆形的可以放置火锅的口。鬼王、青飘飘、阿晶和丝丝围炉而坐。
“鬼王爷爷，难道‘天命’真的不可违吗？”
青飘飘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她望着鬼王，希望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龙尊的成长经历她已知悉，但那样的风云人物，在他身上上演的却也不过是一场宿命的轮回，这让飘飘，那人曾经的弟子，该怎样才能释怀呢？
鬼王沉默着，双眼无神地盯在某处，那饱经沧桑的面庞上显露着惋惜与哀伤。人，总是等到年迈的时候才会对自己有深刻的感悟，而等思考明白了以后，就往往会发现自己竟然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奔波忙碌了一生——不过，那又怎样？慨叹几声，付之一笑耳！
“‘天命’，大多都逃不过因果二字，”鬼王轻声道，“龙尊当年曾为赤焰家的人所救，后来又为赤焰家的人而死，因果循环，亦是常理。”
“唉——”飘飘长叹一声，“可惜，师傅不知他所救非人。”在飘飘眼里，赤焰七星和圣兽队就是一伙想要弑君夺位的贼人的后代，就是一帮想要再次颠覆国家、又对父亲怀有杀心的恶人。“为什么......为什么我曾经会相信那样的人，还会去救他们！”飘飘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她突然也痛恨了自己，“我，也是间接杀死师傅的凶手——不，不......”头痛又发作起来，飘飘的手肘撑在桌面上，紧咬着牙捂住额头。
鬼王见状，忙起身去冲倒幽弥花茶。当初为了修改青飘飘的记忆，竹叶青也是真的狠心，竟然直烧了五天五夜的幽弥香，导致疗程结束后青飘飘陷入了长达一周的呆滞状态。
“飘飘！”阿晶和丝丝扑了上来抱住飘飘。“放松，放松，飘飘，”阿晶托住飘飘的后背，安慰道，“不要去想那些事情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对，对，我们要看向未来，”丝丝紧握住飘飘的手，“亲自，把恶徒绳之以法！”
阿晶和丝丝并不知晓竹叶青和鬼王的实际动作，对于新来时的飘飘，她们确然地相信她是为了治病养伤。
“喂飘飘喝下。”鬼王将茶杯递给阿晶。
“呼~”轻轻吹了两下，阿晶扶起飘飘，给她喂下幽弥花茶，“怎么样，好些了吧？”
“嗯......”飘飘闭眼深深地吞吐了几口气，这才觉得全身舒畅起来，头痛消解了不少，“好多了。——抱歉，让你们为我担心了。”飘飘略有些歉疚地望着他们，“我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多次头痛发作，的确闹得人心惶惶，有时候就连飘飘自己都觉得快要活不下去了。“好了好了，都挤在这里干嘛？你们没有位置吗？”飘飘笑道，把阿晶和丝丝推到了她们各自的垫子上，“今天好不容易歇一歇，不是说好了听鬼王爷爷讲故事的吗？——鬼王爷爷，接下来要不讲讲我爸爸和您的故事吧？”
“哼！人家那么担心你，一下子就把人家推开，你好意思吗？”丝丝嗔怪道，那对异色的眼珠滴溜一转，俏皮地一噘嘴，再次挤到飘飘身边，搂住她的胳膊，靠在她的肩膀上，“就非缠着你不可！”
“丝丝，你好好的！”阿晶带着些责备地看了一眼丝丝。丝丝倒是没有回话，得意地瞅着阿晶挑了挑眉。“唉！”飘飘无奈地一叹，轻摇了两下头，望向鬼王，说道：“您讲讲吧，我们都准备好了。”一脸的欣喜，似乎早已忘记刚才的不愉快。
“我和你爸爸，”鬼王开了个头，突然哈哈一笑，好像想起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飘飘，你知道吗？虽然这样说很不礼貌，但你爸爸的确是我见过的最蹩脚的骑刃王车手。他不是没有天赋，实际上他的天赋或许是负值。”
“爸爸，原来很不擅长骑刃王呀......”怪不得从未见他驾驶过骑刃王，飘飘如此道。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和魔王各自开着一台破烂骑刃王，正被一群小混混围殴，”鬼王继续说道，“我那时刚好外出旅行回来，见他们在我家门口闹，肯定是要出手管管的。于是，我赶走了那群小混混，帮他们解了围。你爸爸就带着魔王跪下来感谢我，要拜我为师。本来，我是不打算收徒的，但是又觉得如果能调教好竹叶青这样一个蹩脚的车手，倒也是件相当有趣的事。所以，我也就暂时让他们留了下来。”
“他们最后都拜您为师了？”飘飘问道。
“不，后来只有魔王拜了师，留了下来，”鬼王拿着铁钳翻了翻炉火，“那段时间，我主要教导的是你爸爸，魔王则由龙尊来指导。大约过去了半年，我觉得你爸爸真的是一个无法调教好的骑刃王车手，也便渐渐放松了对他的管教。后来，甲虫王国突然发布征兵通告，你爸爸就下山去参加征兵了，临走时他嘱咐魔王继续留下来跟着我。那魔王的确是个不错的骑刃王车手的料子，我也就同意收他为徒了。”
“魔王......魔王叔叔......”飘飘低声喃喃道，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魔王被蛤蟆兽吞吃的场面，那个不可一世的“强者”就在那一瞬间陨落，命运留给他的是一个不堪的结局。竹叶青是甲虫王国一个早已没落的贵族后代，说是“贵族”，却不过是被另一个家族当奴仆使唤的低贱家族，而魔王，则是他家里的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仆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跟在竹叶青的身边，为他鞍前马后。飘飘依稀记得魔王的那张脸上也曾浮现过真诚的笑容，他也曾细心地在爸爸不在的时候陪伴过她，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他们，都为了力量、为了权力不择手段起来，变成了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血腥而残暴，冷酷而蛮横，最终，竟然不惜一切代价地绑架国王，也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那爸爸呢，爸爸以后又会怎样？会像魔王那么疯狂吗？不，不会的，爸爸是绝对不会的！一切担忧都不过是你可笑的假想，飘飘微微皱眉，抬眼望向鬼王。
“后来，我们再见的时候，就是他从圣域回来，已经成为国王眼前的红人的时候了。”鬼王说道，“再后来，他带着魔王下山组织了一支新魔鬼队，用来跟圣兽队抗衡，这以后的你就都知道了。”
“为什么也叫魔鬼队呀？”丝丝快言快语，“飘飘的龙尊师傅之前不也有一支‘魔鬼队’吗？”
“这队名，是魔王起的，应该也是为了纪念龙尊，”鬼王解释道，“二十一年前，‘双九之祸’以后，龙尊解散了魔鬼队。那时的魔鬼队包括现役及替补，已有十人之多。魔王最初成立的魔鬼队就主要是原魔鬼队的成员，直到五年前，蜘蛛也下山去投奔魔王，他们才组建了你们见到的魔鬼队。”
“怪不得，魔鬼队虽然厉害，可也只蝉联了三年的职业赛冠军，加上去年和圣兽队的平场，算是四次蝉联，”阿晶恍然大悟，“那么，最开始的魔鬼队，实力一定不会太强。——不过，他们又是怎么变强的？”输给圣兽队也应该是必然，圣兽队又何必陷害他们呢？弑君夺位，如果当时的圣兽队想的话，参加皇家邀请赛不也是多此一举，直接可以在那场游行上干掉国王呀，阿晶的脑袋只要一陷入思考就停不下来。
“阿晶，你在想什么？”飘飘问道，她太熟悉阿晶发呆的样子了。
“哦，”阿晶一抬头，正对上飘飘的目光，“也没什么，只是想想某些情况的合理性。”
“唉！这个世界上，不合理的情况也多了去了......”飘飘答道。这时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了第一次跟赤焰七星相见的场面，那场比赛，他似乎故意放水让她赢——这个记忆如果是真实的话，那么赤焰七星又为何要退让？难道是瞧她不起？“哼！”飘飘略有些气愤地哼了一声，赤焰七星，你等着！
“说了这么多别人家里的事，鬼王爷爷您聊聊自己呗！”丝丝搭腔道，“再讲一讲您当年是怎么叱咤风云的？”
“我么——呵呵！”鬼王捋了捋胡子，“曾经我也有幸到过圣域一趟，那时——”
火炉烧的很旺，一股股燃烧的气味从炉子里散发出来，混杂进鬼王的声音里，为那苍凉的声调添了许多暖意……
“好了，”铠甲神放下笔，把信纸折叠几下装进了一个破损的信封里，“给，请帮我转交给赤焰七星。”他说着，将信递给了权天璇。
“你放心，”权天璇点头道，把信放在了背甲里，“我一定亲手送给他。”她笑了笑，再一次抬起头来观察着这个小山洞：山洞里阴暗潮湿，洞壁上爬满了黑绿色的苔藓，靠里的石床上铺了些枯树枝叶，但想来也是避不了石头的冰凉寒冷，不过好在枯魂峡谷的地理位置特殊，冬天不会很冷。小小的一张削出来的石桌上面，摆放着些纸笔，还有一盏青色的蘑菇灯，没有椅子或是凳子，铠甲神是站着写字的。
“这里还能找到纸笔吗？”权天璇问道，走到石桌旁将手指轻轻在桌面上一划，“这是——”，她注意到石桌跟墙壁的夹角处放着一个袋子，于是蹲下来翻开一看。
“枯魂峡谷的‘黄泉商店’出卖着许多东西，”铠甲神解释道，“其他人可以等价换取所需要的物品。”
“你就吃些这个吗？”权天璇站起来，转身望着他。那袋子里装着的是玉米粒，混有些蕈类的薄片。
“食物而已，在这儿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铠甲神随意地答道，他的确不在乎吃什么，“只要我骑刃王的能量棒够用。”
“这可不行！”权天璇否定道，她上前几步盯着铠甲神，“你跟天枢同岁，他那饭量我还不知道吗？你们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吃这些，营养就跟不上，身体素质就会变差。铠甲神，一个强大的骑刃王车手，你难道认为他会是个虚弱的、营养不良的人吗？”
“呃......”一时间，铠甲神竟然有理亏之感，无言以对。
“好了，那个‘黄泉商店’里卖的肯定有更好的食物吧？”权天璇像是训导自己那几个弟弟一样，带着无奈地表情望向铠甲神，“钱的话，我们家不差。以后，我会定期给你送来。你呀，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着，权天璇在铠甲神肩上拍了两下，“哦，不好意思，”天璇猛地意识到她正对着的可不是天枢几人，“习惯了，把你当成那仨小子了。”她尴尬地笑了笑，后退几步。
“没关系......”铠甲神应声道，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权队长怎么知道我跟权天枢同岁？”现在，他没法儿不谨慎。
“哦，”权天璇稍稍低头，抬起右手抵住下巴，“之前，在骑刃王学院的时候，不是公布过学员信息么？当时留意了一下而已。”还好，她刚才只提到了同岁的事情，不然恐怕还真不好圆场。
“原来如此，”铠甲神定了脸色，“不过，权队长回去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不是每一次都会像昨天这么幸运。”
“哼~”权天璇抱胸而立，轻笑一声，“我原本就是边境护卫队枯魂峡谷组的成员，到这里执行任务也是常事。我知道你是好心。虽然我没有你这么强，但我也不是那么柔弱的。——钱的事，就这么说定了，来这里的路我已记下，我会小心的。”她飞上聚星骑，“我会很快给你送补给来的。”说着，她突然想到也许会因为胡不成的事而耽搁些时日，便又跳跃下来从背甲里取出一只金徽章——那是权家人才有的徽章，递给铠甲神，“这个应该可以换取些食物、床垫之类的东西。——拿着吧，你要知道，救命的恩情可不是金钱能够抵偿的。”见铠甲神有推脱之意，天璇特地加了后一句话。
“多谢，权队长，”铠甲神颇为感激地道谢，“对了，我还活着的事情，请不要告诉天穹门的任何人，包括你之前提到的那位铠甲锐。”
“我知道。天穹门是个复杂的地方。”权天璇说道，“我走了。”
“等等，”铠甲神叫住了她，仰起脸来，“我送你到谷口吧。”
“嗯......那就麻烦了。”天璇微微一笑，飞入了驾驶室。
铠甲神掉下悬崖那次当真是险象环生，只差临门一脚就踏进鬼门关了。然而跟赤焰七星一样，他明明到了死神家门口却还是照样被远远地踢了回来。
黑灼石山崖下是一条大河连通边境的海洋。银虎骑带着铠甲神不知道漂了多久，最后卡在了河中兀然凸起的两块岩石间。那时的银虎骑早已零零散散的，外壳已经摔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发了铁锈的尖利的刺，驾驶室内的车盘仪表也坏了，短路产生的电流打出嗞嗞的火花。
待铠甲神清醒，他只觉得浑身剧烈疼痛，似乎四肢都要碎裂了，他的脖子也受到扭伤不敢轻易一动。
看着四周黑漆漆的山壁、溶洞，再看看破损不勘的银虎骑，铠甲神的心里十分茫然，他的大脑空白一片。但求生的本能还是促使着他向岸上爬去，他左眼角下的伤疤就是爬出银虎骑时划破的。光是爬到岸边就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气力，实在是太累了、太疼了，他趴在岸边，绝望地昏睡过去......
“飒——飒——”
两台骑刃王一前一后地冲过一座架在空中的石桥，钻进一个幽长的隧道里，隧道的终点闪着白亮的光。待至洞口时，铠甲神停了下来，跃出驾驶室蹬在车头上。“前面就是枯魂峡谷外的霍兰草原了，我就送你到这里吧。”
“好。”权天璇回应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望着行远的聚星骑，铠甲神微勾嘴角，露出一抹难得的浅笑，随即又惆怅地盯着洞口的那一点亮，霍兰草原的清新的气味幽幽传来，告诉他外面又是一个好春时节了，“七星、钢千翅、纹纹，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