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权家（I）
幽暗的阁楼，钟摆声嘀嗒。
唯一的窗，蒙上了枣红色的厚帘幕，一线阳光从那狭小的缝隙中探入，扑到高脚小圆桌上的玻璃花瓶底边。小圆桌的左侧摆着两座老式书架，一台办公桌，一盏高杆的琉璃灯。
对侧墙边的壁炉已经点上了炭火，小小一丛的火，安安静静地燃烧着，映红了抹上了椒泥的炉壁。银灰色铠甲的中年男子，病恹恹的，斜卧在一旁的墨绿色的沙发上，腿上盖着毛绒滑腻的毯子，两眼无神，盯着那丛炭火。沙发前黑亮的小木桌上，铺有一方珍珠流苏的桌布，上边安放着一台旧式留声机。磁盘匀速地转着，播着舒缓的乐曲。
“咚咚！咚咚！”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突然传来，随后那人便轻轻将门推开一个缝隙，向里探探头，说道：“家主，圣域那边来了人，现在被引到二先生那边去了。您要见见他们么？”前来告禀的是权家的管家，权辛，房内的正是权家家主，权北极。看到家主没有反应，仍旧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权辛推开门走了进来，“不是生意上的事。这回来的，是圣域凤羽宗的两个人，说是要来拜访您，路上就被二先生截走了。”
“......”权北极皱了皱眉头，泛黄的眼睛里映射出火光，良久，才慢慢转头望向权辛，“来的，是凤羽宗的？”这么多年来，他既希望圣域来人又不希望来人。
“是的。”权辛回复道，“一对师徒。看上去也是凤羽宗里叫得上名号的人。”
“凤羽......”权北极捏了捏太阳穴，他本以为最先来的会是天穹门，“你先去看看，听听他们都聊些什么。如果他们坚持要见我的话......”又是一阵沉默，“那就，把他们带来吧。”他的语调跟他整个人一样，都是沉郁的，病怏怏的。
“好的。”权辛恭敬地一点头，退了出去。
从小阁楼下来，穿过一段曲折的长廊，跨过几道拱门，就是二先生的院子了。二先生，是权北极的二弟，权北斗。权北极家中一共兄妹四人，除其本人及二弟外，还有三弟权南宫、四妹权南光，是权氏家族的嫡系继承人。
豪华别墅的大厅内，权北斗和权南宫正在跟江小川两人交谈，眉开眼笑的，谈得好像很愉快。权辛走了进去，回复道：“实在抱歉，家主身体抱恙，不能接待二位远客了。——二先生、三先生，家主要您招待好贵客，极尽地主之宜。”
“那是当然，”权北斗笑道，真诚地望向江小川他们，“贵客临门，怎敢怠慢？普通人家都知道先宾后主，何况我们？”
“就是啊，大哥忒小心，”权南宫轻摇着手中的扇子，“这么多年来，不都是我们在处理外务？难道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做？用他——”用他来指指点点么？考虑到客人在场，权南宫抿嘴一笑，后一句话便没有出口，挑衅般地看着权辛，“行了，权辛，这里有权意，你回去照顾大哥吧！”
“请等等，冒昧问一句，权家家主身患何病？”
正当权辛要转身离开之际，江小川叫住了他，开口问道。
“哦？”权辛回过头来，望向江小川，用余光一扫另外两人，微勾嘴角，答复道：“这病倒不严重，就是天天没力气，不思饮食，虚弱多梦，长时间地发愣，记性也越来越差。不过，家主他原本身体很好，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就得了这么个怪病。”
“什么怪病？就是老年痴呆！”权南宫看似不在意地笑道，“虽说大哥年纪不大，但是心态不行~”
“大哥为我们家劳累操心了一辈子，眼看家业越做越大，什么都变好了，可偏偏——唉！”权北斗痛心道，“怪不得老话说‘人一放松就容易得病’，越是劳心费力的人，越是享不起清福。”
“哦，哦，哦~”江小川微微挑眉，一边听着他们的话，一边点头，转而笑道：“我看也就是这种病。不瞒各位，我也略微懂点儿医理病理，现在啊，‘老年痴呆’还真不只是老人家的专利，大把大把的中年人、甚至青年人都逃不过‘痴呆’呢！——真是可惜了。”双眼注意着这三人的交流，江小川大概也摸清了这几个主要人物的关系。只是，她这一说，可唬到了阿泉——师傅什么时候还懂医理药理了？这，又是在夸嘴了吧。
“那我先回去了，各位。”权辛说道，临走时不着意地瞥了一眼江小川。
“对了，大哥的新药我取回来了，就放在隔壁冷库，你把药带回去吧！”权北斗提醒道，“嗯？没听见么？”只见权辛的身影径直转过了拐角，“权意，你去把药送去，还有——”说着，朝他使了使眼色，“还有，好好看看大哥现在气色有没有好转些，要快点儿回来告诉我。”
“是。”作为二先生的心腹，权意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承道，接着就取药去了。
“唉！真是太可惜了！”待权意走后，江小川又一次感叹道，“本来就是为了见一见权家的大家主，没成想还见不到！这一趟，有点儿不值了。”
看到江小川颇有些扫兴，权南宫一把合上扇子，笑道：“江长老，可别这么想。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这兄弟二人也未尝不能相帮啊。”
“哦，对哦，”江小川回答道，眼珠一转，带着笑意地望向他，“可，我有什么需要？不过是想见见您家的家主先生罢了。”
“这需要或许不是江长老您的，倒更可能是凤羽宗的也说不定，”权北斗一直在试探江小川的来意，“现如今三域联系越来越密切，圣域又已经跟甲虫王国达成建交初协议，那么，在甲虫王国里，七宗必然或早或晚需要占有一席之地的。您说呢，江长老？”
“哼~”江小川轻哼一声，抬手摸着下巴，颇有深意地盯着权北斗，“您啊，太会说了。这么一说，就说到我心坎上了，更是说到七宗现在的着火点上了！”
“那这一切不就简单了么？”权南宫翘起二郎腿，一摊手说道，“不瞒江长老说，权家现在的主负责人正是我二哥。我大哥呢，病之前就不怎么管事，这病了以后呢，更是什么也不过问，全权交由二哥和我来打理了。”
“怪不得，您二位看上去就有家主风范！”江小川迎合道，“原来，是‘不是家主胜似家主了’。”
“不不不，”听到奉承，权北斗连忙摆手，笑道，“家主么，只能是大哥！我不过是尽力帮衬，毕竟身为权家人，就得担上权家的一份责任。”
“啪，啪，啪！”
江小川故作欣赏地鼓了掌，点头道：“说得太好了！看来，就算事情办不成，能结识二位也是此行一大乐事。——是吧，阿泉？没白来吧？”说着，斜眼朝阿泉瞄去。
“哦，哦，”闻声，阿泉先是一愣，进而连忙附和道，“是，是。出来长长见识也是不错的。”然而，他的心里却一团疑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师傅出来的目的不是要找权家家主问清事实么？怎么......看着眼前话说得“云山雾绕”的三人，阿泉的脑子一阵糊涂。
“......希望凤羽宗是第一个来的，”江小川说道，“更希望能成为您权氏家族最大的盟友。”
“那是，那是，”权南宫一敲扇子，高兴道，“凤羽宗，在圣域是什么样的地位，将来在甲虫王国就会是什么样的地位！您说是吧，二哥？”
权北斗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正色回应道：“当然，江长老放心，您是我们招待的第一位七宗的贵客，也会是最后一位！以后，权家和凤羽宗可是得肝胆相照，互惠共赢啊。”
“必定会是这样，”江小川把那杯香槟一饮而尽，放在桌子上，“这次我本就是受宗主所托，本来还担心回去交不了差，但如此看来，我就不用再担心了。宗主他，或许也会喜出望外呢！”
“嗯，请您千万要好好跟雨宗主说道说道。”权南宫微微一笑，“我可是期待着我们的合作。”
“好呀！——哟，时候不早了，我们还得快些赶回去。”江小川望了一眼门外，说道，“愉快的聊天时光就是过得这么快。”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遗憾。
“要回去了么？不着急的话，还请二位吃了便饭休息一晚再走吧，”权北斗关切道，“空房间多得很，很快就能收拾好的。”
“唉！我也想。但是宗里还有一堆破事儿等着我呢，”江小川起身，接过阿泉手里的披风，“实在不能久留了。”
“哦，如此的话——”权北斗随着站了起来，一副不舍的神情，招来一旁的侍女吩咐道：“你去把仓库里的蓝珀用锦盒装了拿来！”
“等等，”江小川一声叫住了侍女，忙向前走了两步，正对着权北斗，“我们来，可只是为了结交您哪！送这些多见怪啊。”
“可我们这作后生的，见长辈总不能两手空空吧？”权北斗笑道，“也不知道雨宗主他老人家喜欢什么，这蓝珀虽然算不上名贵但也至少有个祥瑞的噱头，还是能拿的出手的。”
“权二先生一片诚意，就是给我们宗主最好的礼物！”江小川坚决地说道，“我这回就是‘来也匆匆’、两手空空，所以您就让我‘去也匆匆’、两手空空吧。今天算不得正式见面，这礼，等正式见面的时候再互换也不迟嘛！”
“二哥，江长老说的有理，来日方长~”权南宫走上来附和道，“交朋友，情谊才是第一位的。”
“......那，就请雨宗主恕我失礼吧！”权北斗似乎做了一番心理挣扎，才勉强同意道，“正式见面的时候，必当双倍敬上。”
“我也敢保证，下次见面也定不会让二位失望！”江小川笑道，“不用送了，您院儿里有路牌，我认的。”
“好！江长老是爽快之人，”权北斗应承道，“但至少我们也得送到这大厅门口，看着您远去才行！”
于是，在二位权家先生的目送下，江小川和阿泉终于离开这富丽堂皇的别苑。
“二哥，我们真的要押在凤羽宗上吗？”听着越来越远的引擎声，权南宫问道。
“哼！”权北斗冷笑一声，双手抱胸而立，“当然不会！至少目前不会！”
“凤羽宗虽然现在不是圣域主宗，但口碑不错，财力也很强，甚至能跟天穹门一较高下。”
“我知道，但是做生意嘛，着不得急！货比三家，总得比了才知道哪个最划得来，”权北斗笑道，“凤羽宗都来了，其他宗还会远吗？”
初冬的傍晚，寒风阵阵，冷浸浸的直侵肌骨，那杯酒并没有让她感觉暖和些，江小川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她的身体，受不得冷。
“师傅，您还好吗？”阿泉关心道，他总觉得“过于怕冷”也是一种病，但师傅讳莫如深，全然不提这种情况，也不允许他问。
“好好好，好的不得了！”江小川回答道，尽管她的牙齿在打颤。
“哦......”阿泉微微一皱眉，“师傅，您今天不是来找权家家主的吗？怎么跟那两个人聊起来了？而且，你们到底在聊些什么呀，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呵，呵，”江小川无奈地苦笑两声，“他们会错了意，以为咱们今天是来谈生意的，我呢，就借坡下驴，顺着他们的意思聊。唉，他们太能说了，还有那一唱一和，看得我反胃，还好现在出来了。不然接下去我可真就没话说了。”
“那后来不是又提到宗主了吗？师傅你要不要跟他说说？”
“要！怎么不要？我这费心费力的！”江小川答道，“没成想出来一趟我想办的事儿没办成，反倒给雨老头儿凑了一桩生意，他不得谢谢我么？”
“不过——看那两人的架势，八成是打算‘一家姑娘许两家’，啧啧，也是个麻烦！”江小川充满鄙夷地撇了撇嘴。
“哧——”
突然，前面的石桥上冲下来一台骑刃王，江小川两人连忙刹车停下。“甲虫王国的人开骑刃王这么猛？”
那人好像正是在等他们似的，也随着停了下来。从闪着蓝光的科技感十足的骑刃王里飞出来一个瘦高的人影，探身瞧了瞧便朝二人缓步走去。借着夕阳微光，江小川慢慢看清了他的脸——竟是权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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