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大半年,李玄又想出城了。
在书院的那些日子,他听了紫极的话,一直老老实实地保管着令牌,没有再出逃,可是自从在天书里看到母亲身亡的画面,他便再也放不下这桩心事了。
烽烟弥漫的战场上,他的母亲用柔弱的身躯将他死死护在怀里,明明身着素服,手无寸铁,却被一道浩瀚无边的法力无情地化成了齑粉。
目睹这一幕的他心口一阵急痛,当场便呕了血,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迫切地想知道杀害母亲的凶手是谁,可无论怎么努力,他都看不清其中任何人的样子,也听不清任何声音,就和在梦里一样。
天书爷爷说,这是由于他体内被下了一道禁制,导致记忆严重缺失,才会无法从天书中窥知过去的全貌,若想知道真相,恐怕只能等记忆恢复,可是,他为什么会失去记忆?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心病从此日甚一日,原本已有了起色的梦魇之症再度缠上了他,后来由于病重,还往往伴随着不妙的后果,譬如今晨醒来时,他枕上便是血迹斑斑,几缕汗湿的碎发贴在脸上,面色苍白得不似活人。
其实封常青夜里一直留意着,听他整夜呼吸匀净,心跳也较为有力,刚想松一口气,他却猛然一颤,紧接着便张口艰难喘息了起来,呼吸中明显带着血腥气,不多时口中便顺着呛咳溅出了血沫,手也哆嗦着抚上了胸口。
封常青一挺身坐起来,从枕头下方摸出了两瓶应对急症的药丸,但手上由于紧张出了大量冷汗,越急反而越拔不下瓶塞,好在紫极的灵力适时地发挥了作用,这次惊悸并没有持续太久,而服过药后,他的咳喘也渐渐平息。
大约卯正初刻,他睫羽轻颤,终于幽幽睁开了眼睛,封常青投湿了一方丝帕,一边为他细细擦汗,一边温声问:“感觉如何?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玄只觉得全身好像悬在半空,虚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喉咙也又痛又痒,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见封常青手中的丝帕上沾着新鲜的血渍,心道恐怕自己真的时日无多,是时候该了结那桩心事了,于是暗暗提了口气,向封常青道:“常青,我还是要出城去找百晓生,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我娘,既然他们都瞒着我,我就自己去弄清楚。”
“好,我陪着你。”封常青的声音深沉而有力,让人分外安心,仿佛前方的一切困难都不足为惧。
李玄微微一笑,忍不住开始沉溺其中,但当瞥见自己过分安静的双腿时,他却心底一凉,即刻清醒了过来,他腿上的骨骼和经络损伤太重,尽管每天都有人按摩和施针刺激穴位,那两条腿却仍是不听他的使唤,连动一动都很吃力。
原本他的骨伤虽重,经络却好得七七八八并无大碍,可前些天,府上突然来了个游方郎中,自称有办法让他重新站起来,他对此早已心灰意冷,完全不想理会,封常青却是将信将疑,李父更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居然花重金请他医治,李玄于是被那郎中又是灌药又是扎针,每天还要被一副刑具一样的架子吊着上半身强行“站立”两个时辰,这一通折腾下来,他的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知觉都弱了许多,等到李父觉察出不对劲,那郎中早已跑得没了人影。
面对着被折磨得愈发衰弱的儿子,李父愧疚得无以复加,封常青也后悔自己当时鬼迷心窍没有阻止,李玄却觉得无所谓,反正他本来也无望恢复,如今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所以反倒坦然无畏。
封常青最不愿见李玄生死看淡的样子,因为他会害怕,怕他早晚会留不住他,所以当听到李玄想出城时,他是十分欣喜的,他以为李玄又燃起了斗志,会做回从前那个敢把天捅出窟窿的恣肆少年,那么无论他想做什么,他都会尽全力帮他做到。
李玄眉宇间浮现了一抹熟悉的愁绪,道:“可我爹和老头儿早跟城门守卫通过气,不会轻易让我如愿的,而且我行动不便,这才是最麻烦的。”
这些日子,李玄慢慢学会了接受现实,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能跑能跳的李玄了,如今的他,是个几乎事事都要依靠他人的残废。
既然靠自己做不到,那就只有抱大腿了,可是抱谁好呢?李玄很是费了一番脑筋,最后终于想到,那些城门守卫估计只有皇家的车架不敢拦,而皇帝的算盘自然不能打,太子也显然不可能帮他,只有二皇子龙薇儿可以争取一下,毕竟是他的同窗,还向他明确表示过结交之意,可好巧不巧,他偏偏得罪过人家。
龙薇儿早看出他的身份不简单,并有意拉拢他,李玄虽然讨厌太子,却对储位之争丝毫不感兴趣,不愿卷入其中,所以一口回绝了,如今看来,他拒绝得倒有点早了。
李玄不禁苦笑,但也只好道:“常青,你帮我去书院找一下龙薇儿,就说只要她能带我出城,她的提议我便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