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世

“闺女，妈给你做了你最爱的鸡蛋煎饼，再不起床就凉了。”楼下厨房正忙活的年轻妇女从厨房走出来，边走边往楼上呼喊道。

从屋里既简易又带一丝陈旧的家具来看，这是一个温馨且不是很富有的家庭。厨房外是客厅，客厅里的角落摆着一架看起来有些年代的钢琴，钢琴上盖着一层带着蕾丝边灰与白交替的薄布，在清晨干净的阳光的照射下，布上隐隐约约可见布满了不知从何处散落到此的灰尘，这架西方乐器像是许多年未曾弹奏过。

视线一转，旁边的烛火台上供着一座菩萨，两根烛火中间置放着一张相框，框里黑白照片虽看得清是个男性，但相貌上多少还是在不经意间沾上了点房间里空气中的灰尘。

“呼啊~妈你起得好早，好不容易高考完，多休息一下都不被允许啊母亲大人。”一阵软糯糯的少女抱怨声从楼上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和拖鞋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过后，一个内穿着白色英文字母的短袖外面套一件牛仔外套穿着牛仔短裤脚上穿着一双平底运动鞋的女孩打开了门。

年轻干净略施粉黛的小脸居然与她刚才打的那个极大的哈欠毫无违和感，在这个看脸的世界，她属于那种并不惊艳却属实耐看的类型。

许槿念发出哒哒哒哒的踩梯声，慌忙中在最后一阶楼梯不慎踏空，“哎呀妈呀！”一声惊呼过后，许槿念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什么给扶住了，随即马上站稳双脚。

她好奇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乔女士微微带有怒气的双眸，“嘿嘿···”许槿念尴尬的笑两声，心虚地别过头。

“许大宝！我说过多少次了啊？这个楼梯比较窄不仅仅是下楼连上楼都得多加小心，晚上摔我能理解，但清晨这么大的太阳照在上面给你指路你都能摔我真是服了你啊。”得，不愧是乔女士的嗓门。

许槿念的母上大人乔逸雯虽长着一副文文弱弱甚至带有民国时期读书女子的书香气质，但说起话来句句在理，有时怼起人来也是弄得人家哑口无言，无地自容的。

听说是前几年她们还住在老北京深处小巷子里的时候和那群爱唠嗑的婶婶们学的。

想到这，许槿念晃了晃神，老北京···那个家伙不知还在不在那。刚出一会儿神，又被乔女士的嗓门给唤了回来，“不是我说你啊许大宝，女孩子家家的就得矜持些，嘴里老蹦出个唉呀妈呀这类的词语，难免有点不像话。要是这话给街坊邻居捉着毛病了，指不定传播些什么闲言碎语来…。”

乔女士的嘴巴絮絮叨叨，一直说个不停，可许槿念没有耐心听她说下去，挣脱开她抓出手掌印的手臂，跳下最后一阶台阶，跑到饭桌前凑到那盘有些发凉的鸡蛋煎饼面前闻了闻，感叹道：“妈你做的可真香，我想这大上海五星级酒店的手艺肯定都没你好，相比在老北京做的，妈你这手艺可一点都没退步。”

“别给我贫，马上给我吃完然后收拾收拾桌子顺便把你爸灵位上的灰给掸干净了。”乔女士突然顿了顿，似乎是想到许先生了，但没几秒后又继续叮嘱：

“待会下午陪你打车去看看你的大学，对了，别穿这身，这小短裤的，太阳那么大，你如果不想变成非洲人，就给我换成前不久刚给你买的那款长裙，蓝色的那个，体面些。”

她话音刚落，见许槿念拿着筷子吃完了最后一块煎饼，又喃喃说：“吃那么快干啥，也不怕噎着。”许槿念吃完吧唧了下嘴，放下筷子，边收拾桌子边对穿着一身素色旗袍优雅坐在饭桌旁椅子上的乔女士说道：“那不为了是赶忙堵住我亲爱的母亲大人的小碎嘴嘛~”

“唉~你个小兔崽子敢这么和我说话。”乔女士举起右手，作势要打她，谁料她口中的小兔崽子早就察觉，呀的一声一溜烟就跑进厨房刷碗筷去了。

乔女士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丫头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说完她便把视线落在了烛台中那张黑白照片上，望着照片上笑得阳光爽朗的男人没发现自己也不经意地笑了。

厨房里。

许槿念手上洗着碗，视线却一直往乔女士那儿瞥，见她的视线停留在照片上，定是又想到了那个男人，看到这，许槿念心情却有些复杂，那个男人，对她来说，是个特别的存在。

是的，她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但乔逸雯不知道，她和许先生都没和乔女士提及这件事，许先生甚至到死也没说。当年乔逸雯难产孩子胎死腹中，大人经过两天两夜的抢救总算捡回一条命。

乔逸雯脱离生命危险的那晚许先生在隔壁手术室里凑巧碰见了一个即将临盆但神情看起来似乎很绝望的孕妇，许先生心疼乔女士，怕乔逸雯知晓失去孩子后伤心欲绝，于是两人协商后，孕妇同意将孩子送给许先生。

因为，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也无力抚养，可又不想打掉，因为孩子是无辜的，原是想生下来送到孤儿院，许会有好心人领养，现在这个机会在这，她更就没理由拒绝这个男人了。

于是在乔女士产后恢复还处于昏迷阶段时这位孕妇终于不负许先生所望临盆了，而我许槿念，就是这个孕妇抛弃无力抚养转手送给许先生的孩子。

这些年许先生和乔女士都待我不错，许先生是个气质傲人的男士，戴着一副黑框透明眼镜浑身散发着文人气息与当时的乔女士很是般配。

但我和许先生之间有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感，这种感觉从我记事起就有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距离感直到我十四岁那年才消失，那天刚刚中考完，下着大雨我没带伞，别的同学陆陆续续被家长接回家，天越来越黑，我看着学校对面的杂货铺一间间熄了灯关了门，才终于等到他，许志德。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足以容纳三个成年人的大伞，他的皮鞋擦的锃亮，旁人看见定会说这是个体面的男人。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他的伞上发出时钟般的声音，这个男人脚步沉重缓缓地走到我面前，弯着腰对我说：“对不起，有些事耽搁了。”这时，一声惊雷响起，我吓得连忙钻进他的伞里，但习惯让我在他之间保持着一小些距离，

他那种与生俱来对我的疏离感让我不敢靠他太近，这种疏离是他面对乔逸雯乔女士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附近的邻居都知道，他对乔逸雯，那是出了名的温柔。

他看到我的一系列举动后，突然轻笑，你很怕我？我望着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轻声嗯了一声。他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走吧，回家。”

他183的身高却迈着不大的步子走着，我知道他在等我。很难得，让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等走到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雨也慢慢停了。

他突然停下来，我有点不解，却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再次弯下腰沉着声音看着我的脸不紧不慢但无比认真地说：“念念，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了…···…”他第一次叫我念念，但我没想到这么温柔的语气却是告知我这么残忍又现实的真相。

我从当初的不可置信到难过再到现在的平静如水，其中的心理历程也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应该早就知道了，我很早不就察觉到了吗。

不过，既然许志德嘱咐我到死都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乔逸雯，那以前的这些回忆也就都不重要了。